佛說因緣果報,眾生皆可以成佛。
隨著濕漉漉的少年一起上岸的是昏迷不醒的韓錯,他的手臂與傘緊緊的綁在一起,稍微觸及便冒出劈啪黑色火花。
少年深知灼火之苦,沒有輕舉妄動。
“若強行取傘,兩敗俱死,你死他也死。”
阿爺沒有多說,將船槳扔給少年。少年穩穩接過,表情不解。
“想要這爛船便拿去吧,在這黃泉邊上過了半輩子頭一回遇到搶著擺渡的。”泊船阿爺掛著一副笑臉,語氣卻很不耐煩,“你又能活幾年,我何必跟你在這兒強。”
“我會找到的,不管多少年。”少年聲音清亮,仿佛帶著一往無前的勇氣和堅持。
阿爺負手轉身,佝僂身影沿幽暗河岸漸行漸遠。
少年朝端坐於花海的溫瑜望去,方才生死之間他看的一清二楚,金色雙瞳在黃泉之下宛如天陽鳥,揮翼振翅,衝破陰霾,在那一瞬掩蓋了所有原本斑斕璀璨的星芒。
一葉菩提,拈花微笑。
“小龍人你撐船穩不穩啊,我沒緩過勁,還有點想吐。”
少年收回自己自作多情的想法。
“我認得路,你可以把燈籠帶走。”少年利落的跳上開始漂動的小船,他撐船的技巧也是現學現賣,與那泊船阿爺相差無幾,“他若是一直醒不過來,你怎麽辦?”
“等著唄。總比你快。”
少年稱是。
他將兩人渡到彼岸。和尚雙目緊閉,但看不出半點頹廢落魄,暈起船來依舊驚天動地,盡顯話癆本質。
彼岸開滿了宛如月光的花朵,不像紅色的那般綺麗,也不夠妖冶多姿,卻微微發出柔和的光。
少年將船槳收起,隨水自流。
他朝岸邊緩緩穿過花叢的和尚揮手。彼岸有什麽,他不知道,有隱約的印象,也許是河水喚起了他的記憶,又或許喚起的是他根深蒂固的恐懼。他浸入河底之時,有水波漣漪般的畏懼感逐漸蔓延至四肢百骸,扎根於靈魂深處找不到源頭。
此刻他身上依舊帶有滴答的河水,那種無措感便持續不散的縈繞心頭。
少年輕輕按住胸口,會習慣的,他還年輕,還有很多很長的歲月,這樣的感覺不過是個開始,一切都會習慣的。
就像他開始習慣缺失了某樣重要的東西一樣。
……
總有人執迷不悟。
韓錯一遍遍目睹她在眼前消失,再一遍遍的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
“不要去雪山,你們就不會相遇。”
“松開手,痛苦就會結束。”
不管多少次,他都會踏上雪山石階,對旭日暖陽的少女說出自己的名字,然後在無盡的雨夜任由自己被絕望淹沒。
小瑜說過,他們都是自私的。
他們的過去,他們的幸福和不幸,囊括了彼此,卻屬於他們自己,不該由別人選擇遺忘還是銘記。
“那小殊呢?”
少女撐著黑傘,擋住無窮無盡的落雨,讓蜷縮的韓錯逐漸蘇醒。
他記得熟悉的聲音,卻看不清面容,隻分辨出銀色的發飾在微微閃光。
少女蹲下來,裙擺沾上泥濘,皓腕素素,她重複道:“那小殊呢?”
韓錯恍惚,少女的身影在眼前渺渺,一伸手就能夠抓住,他輕聲呢喃:“小殊……”
“沒錯。”少女似乎開心的笑了,她沒有避開韓錯的手,但對方始終都沒有夠到,她傾斜黑傘,露出陰雲漸散的天空,“雨停啦。”
雨後初霽,萬物微明。
張開手,手中是細碎的金屑在陽光下浮遊。
韓錯靠著茵茵古樹,身邊是擱置的黑傘,傘下至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
他難得平靜,無所思無所想,僅僅反覆拂過那一束從樹葉縫隙透下的陽光,有溫度,卻空空如也。
“阿爺可說見到我這一雙眼睛死人也該被嚇醒了,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呢。”溫瑜歎了口氣,他學禪僧入定,在此地枯坐一個時辰,隻覺得兩腿酸疼,大腦空空,無聊極了。
他撣去身上塵土,白衣依舊白衣,融入一片月光花。
花間若有若無的飄蕩著歌謠,送葬彼岸的靈魂。
溫瑜雖然閉著眼,卻準確的捕捉到那一縷杳杳的歌聲來自何處。他背起韓錯,朝歌聲的方向走去:“你也好,小殊也好,至少醒來一個,我一瞎子可太不方便了。”
“照阿爺所說,小殊不屬於三道五行,也沒什麽七難八劫,不應該和你一樣苦大仇深醒不過來才是。”
“罷了罷了,佛說,前世塵緣莫念,唯此生大道行之。”
“可怎麽都是一些看不開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