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錯嫌棄的擰了半天的衣服,皺皺巴巴的貼在身上,暴躁不耐。
黑傘在一旁晾乾,傘下恰好就是被拋下不管,滿身水草的諸葛靜:“你不管他了?不會溺死吧。”
“要死早死了,看他肉身完好呼吸平穩,好的不能再好了。”
“他什麽時候才醒啊?”
“他魂魄殘缺,醒不了。”
“哦。”
“你去找一找。”
“去哪兒找?我又不認識他。”
“月湖的水能夠安魂鎮魄,如果他的魂魄實在碧水河邊上丟的,那這時也該聚攏到了月湖。那些散魄不會被水流衝走,你在底下小心查找,應該不難找到,只是別驚動了那些枕水而眠的古代亡魂。”
“驚動了會怎樣?”
“會很麻煩。”韓錯驟然打了個噴嚏,沒好氣道,“那都是一些不願往生的怨靈,遲遲無法了卻心願就只能找一個養魂的地方呆著,防止自己成為荒魂遊散。這些怨靈可能是因為多年的養魂養的心性好了些,也不再興風作浪,可又怕孤單寂寞,常常抓著路人叨叨,也就睡著了才安靜些。中元節剛過,現在多半在休息。”
說話間,黑傘已經抓住了諸葛靜丟失的散魄遞了過去。
“你速度到快。”
“沒,有人給我的。”
“誰?”韓錯一愣。
“我跑得快,忘問了。”
“……算了,他若有所求,肯定會來找我們。”
……
遊動的散魄是一團小小的光,尋常人倏忽間瞥見興許會以為自己花了眼。除了司命這類異人,心眼乾淨倒也能看清這些無措的魂魄。
諸葛是驚醒的,額頭冰涼,分不清是冷汗還是月湖的水。
睜開眼之後是一個頗為面熟的人在瞪著自己。諸葛靜有些頭疼,沉在水裡太久,跟喝醉了一樣都有些斷片,他扶著腦袋環顧四周,似乎在端詳自己的處境。
不稍片刻他便想起了事情始末,響亮的拍了下腦門:“韓錯!我算的果真沒錯,是不是已經入秋了?”
“不,昨兒個才春分。”
“信你的鬼話。這湖上還飄著中元節的紙燈籠。”
“那是我放的。”
諸葛靜挪到了水邊,就著湖面扒拉起身上雜七雜八的草葉。黑傘就在他的身邊,幽幽的靈氣熏得他安神:“幾年不見你還帶了一個小姑娘,還以為一輩子躲在山裡數星星不出來。”
“你聽得見我?”
“自然,我打小學的好歹也是正統道門玄術,遍聽三界不在話下。”
韓錯倏然打斷:“本事既然通天曉地,又怎麽淪落到這副不死不活的境地。”
“說來話長。”諸葛靜噎了半晌,語調跟著月湖的水緩緩的變涼。
兩人各自打了個噴嚏,諸葛靜吸了吸鼻子:“你等著,我想起來我之前料到這種情況,所以提前藏了點東西。”
黑傘發現他從土坑裡刨出一袋衣物的時候頗為意外:“諸葛先生連這個都想到了的嗎?”
一聲諸葛先生顯然頗為受用,換上新衣的諸葛靜笑意盈盈,倒比氣悶的韓錯還要俊俏幾分。
“原來你這麽年輕。”
“小姑娘,我本來就這麽年輕。”
“你是不是還想吃點什麽。”
“當然,你有嗎?”
韓錯看著他那把手裡故作瀟灑的折扇,譏道:“西北風啊。”
“準備的齊全一點不是壞事。”諸葛靜呵呵一笑,
收起折扇,“今晚月朗星稀,是個講故事的好天氣。”從這裡回到青楓城,可以走到天亮,他不著急,有很長的一段路供他解釋過去半年的遭遇。 “你知道的,我們這類會算卦的永遠不會給自己算,因為不管是誰,結果必為大凶,我一向討厭這種折壽的差事。”
“有人把刀架你脖子上逼你了?”
“你別打岔。那天遇到一個漂亮姑娘,她指著我頭頂說我大劫將至,死期不遠,就在今晚。”
“你信了?”
“不信,但我怕死。”諸葛靜歎氣,“我原本以為她不過江湖騙子,看她長得漂亮就多聊了幾句。結果人家既不是算子,也不是騙子。”
“她是個祭祀,和你一樣。我記得你說過祭祀和司命的區別,無非是信仰之別。”
“我也是倒了大霉,遇著一個怨氣衝天的司命不夠,還碰上了一個死氣沉沉的祭祀。事後我才知道這個狠毒的女人居然給我中了死氣,夜半招鬼,吸食生氣,我可不得今晚就翹辮子麽。”
黑傘疑道:“幹嘛找你啊?”
“我接觸的人多。這些人求簽算卦的無非求因果緣份,我再不喜也會出關掙錢,算卦次數越少,要價自然要拔高,但價格越高,問的事也越發重大,我也就越損陰德。那毒婦怕不是看我生門氣弱,才揀我下手。”
“於是你擔驚受怕, 寧可給自己算個大凶?”
“逢凶化吉,說明不是沒有一絲希望。總比不明不白被吃了的好。”諸葛靜道,“還好我傾盡全力,算到這碧水河能救我一命,解鈴還需系鈴人,你倆姑且算是同源,應當應了這劫數。想來我三魂丟了七魄,除了你們這群人,也沒誰能救我了。我諸葛靜又欠你一回。”
“你是欠我,但我並未幫你破劫。”
“什麽意思?”
“祭祀和司命同出一源,但千百年相徑而走。司命引渡亡靈,送往奈何往生,但祭祀熱衷於吸納死氣,化朽為生。”
“有什麽不同麽?”
“天差地別。”韓錯眼神幽幽,“司命吸納的亡靈會讓他們輪回,以他們身上的靈氣作為交換。但祭祀他們對亡靈不感興趣,他們喜歡的是生人和死人,生人有生氣,死人有死氣,他們的存在維持著生死的平衡。簡單來說,哪裡死人多,他們愛去哪裡。宛如一個太極,而祭祀就站在太極的兩邊,非黑即白。”
“……”
“他們是群瘋子。總想著化死為生,給活人續命,給死人生骨,以為自己能夠掌控生死。”
“在我看來,你們都是瘋子。”諸葛靜嘀咕。
“照你的卦象,此次在劫難逃。”韓錯諷道,“但下次可就沒那麽好運,死氣難去,除非人家肯給你續命,不然你還是個短命鬼。”
“到時候你再來渡我唄。”
“你倒是看得開。”
“我這一脈哪有活得久的,這種事情我六歲就得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