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乍響，竇明猛然睜開眼睛，近乎本能地舉槍上膛，手指扣在了扳機上。

　上一秒還在打呼嚕的黎叔也從床上彈起，低喝一聲:“誰！”

　“集合！”

　竇明反應過來，這是勞倫斯的副手亞當的聲音。

　黎叔給了他一個隨機應變的眼神，隨後兩人衝出房間， 發現樓道站滿了黑桃成員，卻無人喧嘩，只有房門開合與紛亂的腳步聲。

　片刻，勞倫斯來到人群中間，壓低聲音說道:“退子彈，掛空倉， 下彈匣。”

　眾人不明所以，卻毫不猶豫地照做。

　密集的退彈聲過後， 勞倫斯再次命令:“讓出通道。”

　人群立即兩分。

　竇明被擠得後背緊緊貼在牆上，不由得神情緊張起來。

　突然，一連串沉重的腳步聲從不遠處的樓梯口傳來，聽著像金屬砸在地板上的聲音，然而，當他踮起腳循聲望去，卻什麽都沒看到。

　通道中間的勞倫斯躬著身體，一言不發。

　腳步聲由遠及近。

　下一刻，七個高大的人影憑空出現。他們體型壯碩，全身覆蓋著魚鱗狀的金屬裝甲，在燈光照射下流光溢彩，頭盔面罩如金色蜂巢的弧形剖面，一塊塊五邊形此起彼伏地閃爍，雙手斜端著一把碩大的槍，口徑誇張又似短炮，槍身中段翻湧著刺目紅光。

　竇明嚇了一跳，周圍同伴也面露詫異，不知誰以極低的聲音嘟囔了一句， 他只聽到兩個字:“軍團”。

　“箱子在哪裡?”七人中為首的那個肩部帶有特殊紋路，發出鏗鏘的機械聲。

　“這邊，”勞倫斯帶領七人走向存放氣密箱的客房。

　望著七個忽隱忽現的背影，留在原地的黑桃成員們開始竊竊私語。竇明扯了扯黎叔，低聲問道:“軍團的大人物?”

　“什麽大人物，就是七個大頭兵，”黎叔強裝淡定。

　站在前面一排的西羅回頭笑道:“看這陣勢，我們很快就能見到大人物。”

　這時。

　機械聲再次傳來:“該樓層已被近衛軍特別響應部隊接管，所有下城區居民向一樓集中。”

　十分鍾後。

　在勞倫斯的帶領下，一眾黑桃成員走樓梯下到一樓。

　天幕尚未亮起，大廳燈火通明，人頭攢動。

　竇明意識到，整座集裝箱大廈的人都被趕到了這裡，他還看到三星社的老大樸正太也乖乖待在人堆裡，耷拉著腦袋，完全沒有之前的囂張氣焰。

　隨著下樓的人越來越多，大廳變得擁擠悶熱，卻沒人敢抱怨，因為從正門到電梯口， 兩列身著裝甲的士兵手持短炮， 炮口始終對著人群， 電光翻湧，明顯處於隨時擊發的狀態。

　竇明距離最近的士兵只有幾米遠，他盯著士兵手中那把碩大的電磁武器，眼神火熱。

　妖精入侵時，他曾遠遠看到過希安步兵與妖精交火，這種電磁武器激發時如雷霆乍泄，威力驚人，相比之下，他用過的槍通通都像玩具。

　忽然，身邊的黎叔推了他一下，他下意識轉頭，立刻瞪大了眼睛。

　只見大廳門外一陣流光搖曳，無數士兵若隱若現，邁著整齊的步伐列成方陣，眨眼間又紛紛隱沒。

　一節吊軌列車在門口停下，走出兩男一女。

　三人頭戴短簷軍帽，軍徽錚亮，身穿合領軍製服，括挺貼身，其中，個頭稍矮的女人還披著一件灰色翻領大衣，威嚴卻不失優雅。

　大廳裡鴉雀無聲。

　竇明咽了口唾沫，手心裡已滿是汗水。

　這可是希安軍團的大人物啊。

　——————

　二十五層的客房。

　大床上被單凌亂，李涼翻了個身，順勢攬住該隱的腰，含糊問道:“他們來了?”

　“嗯，你再睡會兒吧……”

　直到身邊再次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該隱才輕輕拿開伸進她吊帶裙裡的手，躡手躡腳地離開臥室，關上門，轉身進了衛生間。

　草草衝完澡，她圍著浴巾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

　天幕黑沉，遠處的集裝箱大廈間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彩色光影。

　咚咚。

　一個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該隱瞥了一眼臥室，擦著頭髮走到門口，隨手拉開門，看清來人後驚訝道:“集團?”

　“打擾了。”

　多日不見，集團的代表人格依然是佐爾格，身材高大魁梧，此刻一身戎裝，單手托著軍帽，氣度比之前更具壓迫感，唯一不變的是那雙顫動不休的眼眸。

　“羅本和李安橋呢?”

　“他們在樓上的會議室。”

　“進來吧，”該隱返身走回沙發邊坐下，繼續擦著頭髮，“你怎麽來了?”

　“昨晚Sonoya給我發消息，說她在中京的行動很重要，需要最大程度地啟用‘悄悄話’的情報網，另外，還有一些事情，我覺得有必要和李涼面談。”

　“噢……軍裝很帥。”

　“謝謝。”

　該隱撲棱撲棱頭髮，低頭疊起毛巾，隨口問道:“靈理之門怎麽樣了?”

　“啟山城的碳基生物區已經初具規模，足夠接待參加開幕式的各文明代表，軍團整編接近尾聲，預計新年前可以完成三支主力軍團的組建，艦船方面，蒂法密人交付的第二批戰列艦已經到港，預計下周完成驗收，月球基地製造的首批突擊艦也在錨點空間陸續裝配，預計……”

　“等等，”該隱撓了撓眉尾，“我就是隨便問問，這些你還是跟李涼匯報吧。”

　“好。”

　“對了，泰倫薩同盟有沒有什麽消息?”

　“我帶來了最近幾期的《馬科西克時報》，從戰況來看，估計再有十多天，聯軍就能奪回伊坎防線。”

　該隱挑眉道:“好消息啊。”

　“李涼一直擔心哈倫波特的立場，至少目前，馬科西克城的態度很明朗，妖精也遵守《阿瓦隆條約》，陸續從賠償給我們的四個靈核礦撤軍。”

　“咱們那四支艦隊還停在原地?”

　“嗯，我這次來就是要和李涼說一下這個事情，奇科主動聯系了我們，希望我們能提供人類文明的數據。”

　“奇科……就是一個宇宙只有一個生命的那個奇科?”

　“嗯。”

　“收拾完下城區的爛攤子，我一定要去靈理世界玩一圈兒，”該隱一臉興奮。

　集團沒有接茬，轉而問道:“聽說調查不太順利?”

　“什麽?”

　“自然教派。”

　“噢，對，查得亂七八糟，”說到這裡，該隱忽然身體前傾，“哎，你有沒有聞到什麽怪味兒?”

　集團遲疑道:“什麽意思?”

　“我身上有沒有怪味兒?”

　“洗發水。”

　“不是，燉肉，有沒有燉肉味兒?”

　集團吸了吸鼻子:“確實有熟肉的味道，怎麽了?”

　“嗯……”該隱搖了搖頭，“算了，你還是問李涼吧。”

　兩人沉默下來。

　就在該隱猶豫要不要乾脆叫醒李涼的時候，集團出聲問道:“李安橋在替你訓練蜉蝣，一支將近三百人的特種部隊。”

　該隱擺弄著毛巾，點頭道:“是。”

　“你不信任K和Sonoya?還是……”

　“我誰都不信任，”該隱哼了一聲，“怎麽，你這位希安軍團的大人物，還會把三百人放在眼裡?”

　集團突然笑了:“你多慮了，我也只是隨便問問。”

　“得了吧，”該隱沒好氣道。

　這下氣氛變得輕松許多，她挑了挑眉頭:“我一直很好奇，你們…有沒有女的?”

　“……有。”

　“我想見見。”

　集團轉頭看向空處，似乎在聆聽其他人格的聲音，片刻緩緩靠在沙發上，臉上的肌肉開始不正常地扭曲，變形，頭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接著，身體開始萎縮，肚子卻慢慢鼓起。

　最後，魁梧的佐爾格變成了一個金發圓臉，鼻翼兩側滿是雀斑，體型胖乎乎的白人女孩，身上的軍裝變得極不合身，松松垮垮，顯得有些滑稽。

　“嘿哎，寶貝兒，你叫什麽?”該隱湊過去摟住女孩的肩膀。

　“呃，我們，我叫黛西，”黛西低著頭，兩手絞在一起，聲音透著局促不安。

　“黛西，你很少出來嗎?”

　“嗯，外面危險，我應付不來，”黛西側頭看著空處，神情焦急，“等等，你們別走，我想回去了……”

　“別啊，再聊會兒，”該隱滿臉懷笑，“哎，你的眼睛怎麽不抖?”

　黛西茫然地四處看了看，最終歎了口氣，喃喃道:“他們不喜歡用我的眼睛看外面。”

　“什麽意思?”

　“很多人一起往外看，眼睛的焦點就會不穩定，很早之前書呆子先生就警告過大家，但是男人們沒有放在心上。”

　“原來是這樣啊，”該隱恍然，“哼，別理那些臭男人。”

　黛西愣了一下，咧嘴笑道:“嗯……你的發質真好，一點都不毛躁。”

　“啊?”

　“你用護發素嗎?”

　“呃……”

　“你的頭髮還濕著，我幫你吹乾吧。”

　該隱完全沒跟上黛西的思路，呆呆看著黛西跑進衛生間拿了台吹風機又跑回來，插上電，捋著她的頭髮開吹。

　“藍色很適合你，不過下次你可以試試挑染，或者漸變色。”

　“哦。”

　“要是有直發器就好了，你看下邊這都沒有型了……”

　“哦。”

　“哎?要不要我幫你剪一下?”

　該隱僵硬地轉頭問道:“你……到底是幹嘛的?”

　“我是一個理發師。”

　“……”

　“要剪嗎?”

　“……”

　幾分鍾後，該隱肩膀搭著毛巾，一臉呆滯地坐在辦公桌前，身穿軍裝的黛西正在嫻熟地為她剪發。

　乾上本職工作，黛西似乎變了一個人，專注又話癆。

　“該隱，你喜歡李涼嗎?”

　該隱點頭，片刻回過神來，“啊?”

　“我說，你喜歡李涼嗎……頭抬高點兒……”

　“還，還行吧。”

　“喜歡還是不喜歡?”

　該隱哭笑不得:“你問這個幹什麽?”

　“他們說李涼是個非常矛盾的人， 尤其在和另一個李涼融合之後。”

　“嗯。”

　“他們說，李涼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公平，同時又不斷地鞏固集權，自己卻意識不到……”

　該隱瞥了一眼臥室的方向:“我發現他在生氣和聞到煙味的時候就會表現出另一面。”

　“那你能接受他的另一面嗎?”

　這時。

　開門聲傳來。

　李涼走出臥室，來到辦公桌前，神情嚴肅地望著黛西。

　該隱站起身，面露不忍，然而下一刻，李涼認真問道:“這是你找來的理發師?能不能給我也剪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