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以千計的Yakuza成員保持九十度鞠躬的姿勢,為首的“舍弟頭”身著江戶時代的武士裃,肩衣挺直,裙褲寬大,同樣垂手欠身。
與之相對的是近百名黑桃成員,呈扇形站開,頭戴低頂圓帽, 身著黑色風衣,雙手橫托著衝鋒槍,即便大多是新人,神態間依舊顯露著中京幫派的凶悍。
兩批人馬中間的空地上,氣氛卻相當輕松。
李涼滿臉笑容:“老板,你怎麽來了?”
“閑著沒事兒唄, ”梅賽哼了一聲,轉向該隱時卻換上燦爛笑容,“哎呀, 該隱,好長時間沒見了。”
該隱敷衍地抽了下嘴角。
老頭不以為意,又換了個目標:“艾倫!啊呀,好長時間沒見了,這小姑娘誰啊,女朋友?”
艾倫眼角抽搐,身後的九條結衣表情呆滯。
“錫森博士呢?”李涼左右看了看,“還沒到?”
梅賽笑眯眯道:“到了,忙著調試設備。”
這時。
那位Yakuza“舍弟頭”小步走近,再次鞠躬。
“渡邊春吉怎麽沒來?”該隱冷聲問道。
“對不起,父親年邁,行動不便,”“舍弟頭”的普通話帶有古怪的日本口音,“父親在事務所設宴,恭候貴客。”
李涼不以為意,擺手示意出發。
十多艘提前備好的飛艇由遠及近,快速降落。
眾人登艇,艙門即將關閉時, 渾身濕漉漉的猴子擠了進來,怒氣衝衝地走到李涼面前,指了指自己的屁股。
“吱吱!”
李涼掏了掏耳朵,慢悠悠說道:“聽不懂。”
“吱吱~bang~咻~~~咚!吱吱!”
猴子手舞足蹈,發現李涼還是無動於衷,隻好氣鼓鼓地背過身,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飛艇徐徐升空。
透過舷窗,李涼看到下方黑壓壓的Yakuza成員依舊保持鞠躬的姿勢,而黑桃正在陸續登艇。
片刻。
飛艇掠過數個大型集裝箱堆場,逐漸拔高,直至靠近弧形穹頂盡頭的出口,接著一躍而出。
瞬間,灣城盡收眼底。
天幕模擬著如洗碧空,一條曲折的海岸線橫貫東西。
海岸線北側是蓬勃生長的都市,鱗次櫛比的高樓間充塞著巨大的全息影像,即使正午的陽光分外耀眼,依然無法遮蔽那些喧騰翻湧的色彩, 一行行飛艇川流其中, 往來如織。
南側一彎蔚藍,距離海岸線不遠的地方擱淺著一艘巨輪,船身歪斜,鏽跡斑斑,像一座沉澱著時光的雕塑,再往南,海灣盡頭隱約有一道清晰的弧形的分界線,勾勒出天幕的范圍,也是真實與虛幻的邊界。
李涼回頭望去,全封閉的灣城港宛如一隻扣在海岸邊的乳白色貝殼。
飛艇並未匯入固定航線,而是調轉方向,徑直向東北方向飛去,同時,數十艘隸屬灣城秩序局的巡邏艇後發先至,閃著警燈,開始伴飛護航。
剛剛越過城市上空時,九條結衣發出一聲低呼:“すごい!”
李涼聽懂了這句日語,下方的街景確實“斯高以”。
灣城人對全息技術的嗜好堪稱病態,幾乎每一座大廈周圍都環繞著大大小小的動態全息影像,地面更加誇張,所有影像重疊混成一片,根本區分不出任何形狀,一眼望去,街道像彩色的河流。
難怪灣城號稱“全息勝境”。
不過,繼續向北,妖精入侵的痕跡顯露出來,大片區域正在重建,矗立著塔吊,希安的工程機器人作業繁忙。
越往北,城市被破壞的程度越高。
不出意外,灣城聯席會議大廈和秩序局就在城北,正是妖精首先摧毀的目標。
很快,飛艇靠近城市東北角,與中京相似,這裡坐落著連綿的莊園和別墅區。
灣城的old money明顯更有實力,自費修了很多綠地,而且不介意向普通市民開放,一塊塊散落各處的草坪上有不少人活動,還有些孩子在踢球。
在秩序局的護航下,飛艇降落在一座日式庭院的停機坪。
李涼走出艙門時,看到十多個身穿武士裃的Yakuza成員鞠躬靜候,年邁者居多。
之前在港口迎接的普通成員中大半是黑人,穿的是風格古怪的“製服”——黑色西裝,黃色短褲,而眼前這些人全都是日裔,著裝正式且傳統,每個人的左手都少了尾指,應該是Yakuza的核心成員。
待所有人下艇,一個雞皮鶴發的老人稍稍直起腰說了一句話,聽著像普通話,但口音太重,李涼沒聽懂,轉頭看向該隱。
“他說渡邊春吉在茶庭等我們,”該隱撲棱撲棱頭髮,衝老頭說道,“你告訴他在那等著,我們先休息一下,帶路。”
“はい。”
十多分鍾後,一行人穿過稀疏的竹林,來到一座臨湖草庵,木架草頂,出簷深遠,門前素淨簡約,白沙鋪地,點綴著幾塊枯石。
走進庵內,廳堂開敞,隔著一道屏風裡面還有幾間居室。
一路沉默不語的Yakuza老頭在門口停步鞠躬,又說了一句塑料普通話,李涼還是沒聽懂,只能從神態推斷,老頭是讓他們自便。
所有黑桃成員留在了庵外,該隱腳步匆匆,隨便挑了一間居室,徑直奔向衛生間,艾倫和九條結衣在內庭閑聊,猴子不知所蹤。
只剩下李涼和梅賽大眼瞪小眼,乾脆在水榭席地而坐。
兩人眺望著綠油油的人工湖,似乎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許久。
李涼清了清嗓子問道:“老板,醫院生意怎樣啊?”
“還那樣,不跟你說了麽,李汝每天派人送幾個壞的上門,”梅賽百無聊賴,從包裡掏出一本嶄新的《西尼動物目錄》。
“這雜志還出呢?”
“啊,這幾期放出好多大型動物,上一期還有一匹矮腳馬。”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匹矮腳馬麽?”
“算了吧,家裡有個猴兒就夠鬧騰了。”
李涼笑了笑,原地躺倒,兩手墊著腦袋,又問道:“其實是水野送你來的吧?”
“嗯,她說有什麽行動,中京不安全,”梅賽翻看著雜志,“你呢,忙什麽?”
“除了查自然教派,前兩天還和羅本開了個會,他們搞了三個集團軍群和一支直屬神廟的近衛軍,總司令部從西部礦場轉移到了鎮界堡。”
“那個什麽靈理之門怎麽樣了?”
“還在蓋房,開幕前應該能蓋完,主要現在不知道開幕的時候到底有多少文明的代表團會來……反正一堆事兒,頭疼。”
“哼,你自找的。”
“是啊,專業的事兒還是得留給專業的人乾。”
梅賽抬了抬眼皮:“上城區人一夥兒,下城區人一夥,兩夥人內部又互相不對付,這幫專業的人加起來八百個心眼兒,這才哪到哪,等他們打起來,有你頭疼的時候。”
“可以啊,老板,”李涼翻身坐起,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故作驚訝道,“內部鬥爭都讓你看明白了?”
“豪斯住進醫院樓下以後,總上我那蹭飯,別看他平時板著臉,一喝酒絮絮叨叨,除了聊他兄弟,就是講你們這些人。”
“他是故意裝醉吧?”
“誰知道呢,他吧,基本上和水野是一頭的,最討厭K,說K自打年輕那會兒就是個心懷鬼胎的亡命徒。”
李涼樂不可支:“還說什麽了。”
“他說這群人裡,只有三個人一門心思地支持你,該隱,集團和錫森。”
“哈哈,他門兒清啊,知道誰不能罵。”
梅賽合上雜志跟著樂:“話說回來,他倒是個好局長,上任以後,中京的治安好了不少,哎,你說他是不是喜歡男的?”
“啊?”
“要不怎麽一喝多就摟著猴念叨他兄弟,每回都能把猴給聊困嘍。”
李涼哭笑不得:“齷齪了啊,老板,德羅救了他的命。”
“有時候嗷嗷哭,也挺慘的,”梅賽搖了搖頭,“他說的那些我也覺得扯淡,不過有一句說的挺好,羅本領軍,李汝主政,只要這兩人不反,世界就亂不了。”
“放心,老板,誰都不會反,”李涼收斂起笑容,輕聲道,“別看我這雙子神是二手的,只要我在,他們老實著呢。”
“你哪是二手的,你是趕鴨子上架,倒霉攤上了。”
李涼比了個大拇指。
“對了,那個叫九條結衣的姑娘是幹嘛的?”
“富士號遇到的,一個靈感不錯的苗子,這不是老唐和水哥也在灣城嘛,順路帶給他們。”
這時。
該隱擦著濕漉漉的頭髮走近,隨口問道:“聊什麽呢?”
“聊你們點兒背,”梅賽指了指李涼,“攤上這麽個業余領導。”
“您說得太對了!”該隱一副發自肺腑的神情。
李涼沒好氣道:“滾蛋。”
“李涼,你也去洗個澡,”梅賽哼哼道,“剛才我就聞著一股剩飯味兒,你上頓涮火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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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一側的無窗靜室內,九條結衣趴在牆上想偷聽隔壁的對話,一連換了好幾個姿勢,卻總是聽不清楚。
突然,一個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她趕忙直起身體,佯裝打量牆上掛的書法作品,接著一臉無辜地回頭,卻瞬間愣住。
走進房間的不是艾倫,而是……猴子。
更讓她遍體身寒的,是猴子此刻的神態。
它一改先前的好色蠢萌,完全像人一樣挺直後背,毛茸茸的腦袋微微低下,目光卻往上揚,臉上毫無表情。
九條結衣想要大喊,發現自己只能徒勞地張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只能看著猴子一步步走近,不緊不慢地順著她僵硬的身體一直爬到她的肩頭。
下一刻,她恍惚聽到了一個聲音,滿臉震驚,沒過多久又開始拚命點頭,直到最後,她的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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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城。
一處黑煙滾滾的廢墟中,K和豪斯並肩站在一個通往地下的洞穴前,他們身後警燈閃爍,數百名探員拉起了警戒線,半空中,密密麻麻的武裝無人機攢動。
四台探照燈架在洞口,筆直的光柱投入洞內,短短幾米就被黑暗吞噬。
“下去多少人了?”K聲音沙啞。
“剛才下去的是第五支強化半仿生人突擊隊,”豪斯壓抑著怒意,臉上的傷疤愈加猙獰,“前後將近兩百人,沒有一個活著出來。”
K舉起手,猛地指向洞口。
嗡——
武裝無人機蜂擁而至,連綿不絕地衝進漆黑洞穴,然而這股鋼鐵洪流頃刻悄無聲息。
K放下手,眉頭緊鎖。
“這地方不對勁,”豪斯搖頭,“你確定那批武器藏在裡面?”
K沒有回答,揮手召來一台武裝機器人,衝四周的探員說道:“誰有拖車索?”
片刻,有探員開來一輛帶絞盤的飛艇,另外幾個探員扯出鋼絲繩捆在武裝機器人身上。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武裝機器人蠕動著半透明膠質外殼,走進了洞穴。
鋼絲繩一點一點放長,顯示機器人正勻速前進。
十多分鍾後。
豪斯瞥了一眼即將放空的絞盤,皺眉道:“多長了?”
一名探員望著洞口顫聲道:“快一千米了。”
突然。
鋼絲繩猛然彈起,繃得筆直,另一端傳來的巨大力量甚至將飛艇拽歪。
“拉住!”豪斯怒吼。
飛艇的反重力引擎轟隆一震,艇首上揚,開始角力。
吱,吱,吱……
絞盤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K揚手一指, 數台武裝無人機降落,伸出觸手纏住了絞盤。
四周的空氣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屏住呼吸,盯著微微顫動的鋼絲繩。
下一刻。
飛艇驟然失控,連同武裝無人機,打著轉向後飛去,鋼絲繩瘋狂甩動。
所有人瞬間明白到這意味著什麽——繩子斷了。
“收回來!”
話音未落,穩住姿態的飛艇發動絞盤,耷拉在地上的鋼索飛速回收,摩擦出一連串火星。
然而,預料中的斷裂點並沒有出現,鋼索竟然完完整整地收回了絞盤,另一端紅色的鐵鉤毫發無損。
就像……那台武裝機器人自己解開了捆綁。
K和豪斯對視一眼,同時看向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