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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餓江湖》第3章 浮屠與浮名
  鏢局生意,吃的是江湖飯。

  無論是水路還是陸路,無論是打家劫舍的綠林好漢,還是雁過拔毛的地方盤剝,有面子就一切好說。

  黑白兩道賣個面子,這鏢才走得通,走得好,走得有油水。

  因此,浮屠鏢局是安寧縣最氣派的地方之一。

  因為氣派,才有面子。

  門口特意修繕的青石板路筆直伸展,宏偉的宅邸一眼看去容得下數百個貴客。門口兩頭石獅約有半人高,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相傳是由百年前的石雕大師所做,還專門搬去少林寺開過光。石獅旁一根三丈高的旗杆直衝青天,杆頂一面紺青旗上繡著一座金色寶塔,即為浮屠。

  可如今,浮屠鏢局門口高高掛著白燈籠。鏢局門口近百個花圈帳子挽聯一擺,氣派還是氣派,但氣氛卻顯得有幾分陰森。

  三天前還是大少爺的黃執衝看著台下的賓客,默默在心中數了一遍。這比黃老爺子金盆洗手大會上的人少了一半有多。

  黃執衝的臉一寒,在他看來,這不是賓客少了一半多,是浮屠鏢局的面子折了一半多。

  黃執衝在心中不由得感歎:老爺子死的不是時候,實在是太不是時候了。

  本來,三天之前是黃老爺子的六十大壽,也是他金盆洗手遠離江湖的好時候。

  老爺子邀請了所有能請來的江湖同道,從南海寶島到漠北荒漠,只要跟他們有點關系又有點實力的武林門派他們都邀請了。按照計劃,在金盆洗手大會上,在江湖同仁的見證下,老爺子所有的江湖關系都會儀式性地從黃老爺子手上解放,進而慢慢過繼到黃大少爺手上。

  為了這場儀式,黃家下了不少功夫,花了不少時間,安排座次預備節目商議措辭。做了這麽多,就是怕天南海北的客人鬧事,耽誤了正事。

  可在那天,客人沒有鬧事,黃老爺子自己鬧了事。

  他死了。

  那本是觥籌交錯的光景,黃執衝正以浮屠鏢局少鏢頭的身份向幾位中原的掌門前輩敬酒。但主席那邊忽然安靜下來,眾人大聲的談笑變成一個人劇烈的咳嗽聲。回過神來的時候,老爺子的整張臉已經從酒酣的紫紅色變成青色,胸口起伏說不出半句話。旁邊年輕的小妾,那個比自己還要小八九歲的女人只會慌張地尖叫,眼睜睜地看著黃老爺倒在了人群之中。

  身旁幾十桌的客人瞬間安靜下來,高談闊論變成了竊竊私語。

  “啥情況?老高?”

  “我唔知呀!大家睇呢邊,借啲意食多啲雞肉。”

  “俺尋思這不對哈,這怎麽吃著吃著,忽然就一個人的倒?恁不會是有人暗害吧?”

  “要我說,這是不是拐子仇家下毒啊?我聽說,只是聽說啊,西域有種毒藥無色無味,混入酒水之中後啊,你嚇我……”

  “嘿!這麽一說,我看還像那麽回事兒嘿!真真的!馬爺還是見多識廣嘿!”

  “下毒?那不是搞裸了?那這桌上的飯菜還能吃嗎?”

  黃執衝指甲掐向手心,不敢再回想當時的情景。這已經是三天后了,他提醒自己,事情已經過去了。接下來無論是如何做,都是要給今日之浮屠鏢局爭光掙臉。所幸,他已經找到了贏回面子的方法。

  一身縞素的他望向孝堂供桌前的黑色鐵盒,心中滿是自信。

  可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擋住了黃執衝的視線。

  而且,他衝著浮屠鏢局現任總鏢頭黃執衝輕輕搖了搖頭。

  黃執衝看得懂。那意思是,少爺,請你不要這麽做。

  黃執衝皺了皺眉。

  如果是鏢局其他人,黃執衝可以完全不放在眼裡,包括他幾個不成器的弟弟和名義上年輕的娘。但這位老爺子,他沒法不給面子。這是他的三叔兼師傅,黃玄毅,浮屠鏢局的第一高手。

  如果說黃老爺子是浮屠鏢局的面子,那麽三叔就是浮屠鏢局的裡子。黃老爺子生前常說,如果沒有黃玄毅,浮屠鏢局三十年前就沒了。若不是黃玄毅殘舌口不能言,浮屠鏢局總鏢頭的位置今時今日能不能輪到黃執衝手上還兩說。

  今天要在黃老爺子葬禮上做的事情,黃執衝瞞住了家裡其他人,也瞞住了鏢局裡的大部分兄弟,但他終究瞞不住事事暗中操持的三叔。

  他比手語對三叔道:“三叔,相信,我。我,自有,分寸。”

  三叔輕輕搖手,“此舉,冒進。恐怕,毀了,老爺,生前,名聲。”

  黃執衝看不慣三叔淡定的神情,他望向院中眾人:“父親,名聲,鏢局,名聲,孰重?”

  “老爺,名聲。就是,鏢局,名聲。”三叔寸步不讓。

  “可,他,死了!”黃執衝瞪眼看著三叔,“我,才是,他的,兒子。我,要,給他,一個,說法。”

  三叔看著現任總鏢頭的一意孤行,渾身顫抖,終究發出“啊呀”一聲,轉過身去。

  長江後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前輩若不給後輩留下足夠的遺產,那就枉稱前輩。晚輩若不敗光前輩的積累,也不太像晚輩。

  午時已到,兩個時辰的家屬答禮終於告一段落,黃老爺的遺孀雙眼微紅,已擠不出更多的眼淚。黃執衝幾位弟弟的哭嚎也沒有半分元氣。

  人來的也差不多了。黃執衝示意家裡下人關緊大門,自己則整理衣冠,舉起手中的龍紋杯。

  “諸位親朋好友,各位江湖兄弟,執衝感謝各位參與家父的葬禮。我自幼習武,不喜讀書,沒有什麽學問。江湖上,我見慣生死別離,但今天這種場合,我還是發覺自己不太會講話,只能先敬諸位英雄一杯。”他雙眼噙淚,仰頭飲盡杯中黃酒,一滴不漏。

  “家父生前英雄無敵,結交天下好友。浮屠鏢局在他手中,蒸蒸日上。三天之前本是他老人家金盆洗手的好日子,可沒想到……”他揚起頭,哀慟道:“居然被奸賊所害,堂堂英雄,竟然未落得善終。”

  台下江湖人一陣騷動。

  奸賊所害……他們雖然茶余飯後常常猜測如此,但正主居然在此正名卻也符合了他們的預期,不少江湖人都露出一副“我早說過吧”的表情。

  此時,坐在前排一位身著道袍的江湖人站了起來,正是青城派的掌門余予菊,也是黃老爺子的生前朋友。

  “黃賢侄,快說說是誰害了吾友秋生?就是天涯海角,我們江湖正道也定然為秋生找回這個公道!”

  坐著的江湖人聽到此處也紛紛喝彩,一時站起來一片,全是討伐之聲。

  “謝過諸位英雄豪傑聲援。謝過余掌門仗義直言。家父生前能有你這樣的至交好友,這輩子值了。”黃執衝向余掌門行了一禮,然後環顧四周,對剛才的反應非常滿意。

  “今日在諸位英傑見證之下,在下也不敢再有隱瞞,唯有將真相說出,才能以儆世人。”黃執衝伸手拭去眼角未落下的淚水,浩然道:“謀害家父的不是別人,正是安寧縣一名無良赤腳庸醫,名喚華太平。”

  台下坐著的除了少數幾個本地的江湖人“咦”了一聲之外,更多的人則是對華太平這個名字毫無概念。但庸醫一詞出現,還是讓不少人跟著輕輕點頭。

  “那日金盆洗手大會上,家父與諸位豪傑難得一聚。在酒宴上,家父不過乘興多飲了幾杯,不勝酒力。但那日是家父的重要日子,豈能未盡家主之誼。於是我便遣人送家父到醫館,以期快速醒酒。”黃執衝朗聲道,“可憐那便是我見家父的最後一面!那庸醫不知出於何等用心,在藥裡不知下了什麽毒蠱,竟然把我父親活生生治死!”

  今日賓客裡,那日也在宴會上人並不少,但了解事情原委之人不多,敢說自己知其根底的人更是沒有。如今真相一出,眾人不禁為江湖前輩之死感到不幸,均是一番唏噓。

  “庸醫害人!我師傅就是死於庸醫之手。”

  “俺這條腿就是被庸醫治廢的!還俺好腿!”

  “奶奶個熊,開醫館的本就沒一個好東西。”

  “食多啲鱸魚丫,呢鱸魚好多魚春好和味!”

  黃執衝揮揮手,撫平眾人情緒。“我雖未曾學過什麽詩書,但我自小就明白兩個大義——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而就在當天,我已殺入那庸醫家中,取他項上人頭。”他打開那個準備許久的黑色鐵盒,緩緩露出一捧虯結的頭髮,黃執衝如捉蛇一般扯住頭髮,扽出來一個大好頭顱,向台下賓客高高舉起。“無恥庸醫!還我父親性命!”

  伴隨一聲驚呼,台下的女眷紛紛側目,孩童則被蒙上眼睛,只剩下英雄好漢們一片歡呼叫好。

  不錯!不錯!就是這樣!黃執衝獲得了心目中的滿堂彩,他此時很想看看三叔的表情——他黃執衝總算為鏢局掙回了一些前日丟掉的面子。今日之事若是傳揚出去,說不得浮屠鏢局的名聲會更響,而他黃執衝的聲望……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渾然不覺已有一人排開人群,一步一步走上台來,正站在他的旁邊。黃執衝打量著他的側臉,感覺這張臉似乎有些眼熟,但卻完全叫不出他的名字,應該不是什麽名門大派的弟子。黃執衝正要開口驅趕,卻見那人拍拍粗厚的手掌,如醒木一般鎮住嘈雜的台下。

  “我是安寧縣捕頭伍行義,本是為調查華太平一家五口滅門案而來。”這個中年人一雙冷眼望向拎著人頭的黃執衝,那眼神像在看一個抱著娃娃的孩子,“可現在,凶犯顯然已自承罪行,鐵證如山。”

  黃執衝下意識地松了手,那頭顱“咚”地一聲砸在地上。

  伍行義轉頭向台下道:“為防止冒名頂罪,現捉拿嫌犯黃執衝回衙門調查,希望各位江湖朋友配合。”

  嫌犯黃執衝?聽到這五個字,浮屠鏢局大少爺一時間竟懵了。腦海中演練了無數次的為父報仇戲碼,卻忽然被這五個字打亂了思路。現在是該逃?還是該打?是該跪?還是該認罪?還是該侃侃而談?三叔呢?三叔呢?他在人群中的臉龐一一掠過,他這時才發現台下一雙雙眼睛都在盯著自己,那眼神都在問自己。

  “嫌犯黃執衝,還不束手就擒?!”伍行義振聲道。

  黃執衝竟真的下意識伸出雙手。

  “伍捕頭!且慢拿人!”青城派掌門余予菊再度站了起來,周圍的江湖豪傑一時向他投來欽佩的神色。“這位伍捕頭,我這位賢侄不過為父報仇,他父親死於那庸醫之手,他悲慟之余殺人又何錯之有?”

  “對!對!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旁人跟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那庸醫本就該死,治死人了本來也要進官府的。現在不過是黃少爺自己有能力動手罷了,還幫那群官老爺省事兒了。你們這群鷹犬呀,還要謝謝他!”一位書生打扮的江湖人不陰不陽地跟道。“官府的人,向來想把我們江湖豪傑送到衙門去肆意揉捏,屈打成招!但今天在這裡,在這浮屠鏢局,大家都是仗義執言的英雄豪傑,你這小小捕快,想當著我們的面把浮屠鏢局黃少爺押到衙門, 任你們匆匆了事……哼哼!可沒那麽容易!”

  在書生的煽風點火之下,眾人的情緒再度火熱起來,紛紛盯著伍行義聲討起來。

  “你們胡說!”台下一名瘦弱少年站了起來,大喊道:“我父親,我父親才不是庸醫!”他邊說,邊向華太平的人頭靠近。

  可也許是聲音太小,根本沒人理他,也沒人在意他是誰。眾人層層疊疊,像一行行山一樣擋住少年的去路。

  在台上的伍捕頭微一皺眉,朗聲道:“諸位!且聽我一言。”他一開嗓,台下再度安靜下來。“今日之事,各位難道不覺蹊蹺?一名大夫為何偏要與浮屠鏢局做對?華太平明明是安寧縣鼎鼎大名的大夫,怎麽到了這黃執衝的口中卻成了庸醫?”伍捕頭頓了頓,等眾人跟上節奏,續說道:“這一切是因為,黃執衝向諸位刻意隱瞞了兩件事,所以不怪諸位做出如此判斷。”

  這句話一出,眾人的目光再度看向呆立台上的黃執衝。

  “其一,黃執衝把復仇說的大義凜然,但做起來卻下作不已。他不僅殘忍殺害大夫華太平,還連同他的夫人孩子一並殺死。最小的孩子不過兩歲卻死於噩夢之中!”

  聽到這裡,台下江湖人不自覺發出“啊”的聲音。這會兒看向黃執衝的眼神中,方才多了一分鄙夷。

  “其二,黃執衝之父黃秋生,並非死於華太平之手。黃秋生,死於異物入喉,窒息而亡。害死他的,沒錯,就是你們現在桌上的那盤下酒菜!”

  “花生米?”

  “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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