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公交車窗外的街道,霓虹閃爍。
五月的天氣已經開始熱起來了,馮唐坐在公交車後半段,托著頭看著一輛輛汽車呼嘯而過,騰騰熱氣順著打開的車窗往裡湧。
看了看空蕩蕩的公交車,從褲兜裡掏出用了四年多的水果手機,熟練的打開微信。
“在?請你幫個忙。”
“幹啥?”
“手頭寬裕嗎?”
“不( )”
“真沒有?”
“真沒有,回趟家花了不少,還買了一兩萬多的鑽戒,我還欠著錢呢。”
“日子定了?”
“差不多國慶吧。”
馮唐把手機翻過來蓋在腿上,長歎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再次翻開微信通訊錄。
“在嗎?”
“怎的了?”
“有錢嗎?”
“沒有,前一陣子借給同村的一個朋友買房子了。”
“好吧。”
……
聊了一圈,大學關系好的幾個朋友都問遍了,也就只在一個舍友那借到三千塊錢。
馮唐心裡明白,他們那不是推脫,而是真沒錢。
大學出來兩三年,個個都是月光,就算存了些錢,誰還碰不上個聚會應酬之類的。
再說說那些個要結婚的,手頭就更緊張了。
點開一個新的對話框,這是最後的希望了。
“在嗎?”
“?”
“借我點錢,急用。”
“哪來的錢?欠六萬五。”
“怎麽欠的?”
“股票、期貨、區塊鏈。”
“你借錢炒股?”
“對啊,我虧空這麽多跟你說了嗎?沒有吧,一點小困難你自己克服一下。”
“好。”
“你那店鋪怎麽樣?”
“入不敷出,要不然也不會找你借錢了。”
兩人都沉默了。
“師傅,太熱了,開個空調吧。”馮唐按了息屏鍵。
“普通車一塊,空調車兩塊。”
“那我……再補一塊錢?”
司機沒再搭理他。
公交車到站停靠,上來了一個提著大包的老爺子。
破衣爛衫,一臉的漬泥,擀粘的頭髮束成了個髻子,插著半截筷子,吊燒眉毛三角眼,頷下留著一縷花白山羊胡。
“你是乾哈的?”司機狐疑的看著那老頭。
“啊?哦哦,小老兒人送外號徐半仙,精通摸骨看相,嗯?你這眼神是不信俺的本事啊?!不信俺給你摸一個!”說著話手就朝著司機過去。
看著老頭那雙滿是汙泥的手,司機雙眼透出恐懼。
“你給我滾一邊拉去!”
司機是個東北的漢子,聲如洪鍾,擰著眉瞪著眼。
一聲巨吼嚇得老頭一陣恍惚,半晌才回過神來,訕笑著縮回了手。
老頭拖著大包向車後走來,沒投幣司機也沒提醒。
“小哥,我看你這面相,是要飛黃騰達啊,本半仙跟你指條明路啊!”
老頭腳下快步倒騰了兩下,一下子湊到馮唐面前。
一股酸臭味撲面而來,馮唐仿佛是被打了個耳光,整個腦袋都昏昏沉沉的。
馮唐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半分,屏住了呼吸,上下打量了老頭幾眼。
“你不看看自己那倒霉模樣,給我指明路?”
“不是……”
老頭還想再說點什麽,馮唐已經把臉轉向車窗那一面。
想了想,馮唐又轉頭看向前面的司機,“師傅,開空調真的沒商量嗎?我可以加一塊錢。”
“滾犢子!”
“好嘞。”
……
記憶回到三年前的夏天。
“胖,你們什麽時候走?”那時候的馮唐滿臉的朝氣,眼角永遠掛著一抹笑意,酒窩的點綴讓他本就俊朗的五官更加和諧。
“中午的車票,回南城,你們呢?跟李解一起回滬江?”
馮唐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韓磊磊提議,“跟我們一起去南城玩幾天吧,畢業典禮,公司不止給兩天假吧?”
經過一番討論,大學裡關系不錯的幾個人決定去南城玩兩天。
五男四女,坐上了前往南城的長途汽車。
“唉,要是高鐵,早就到了。”下了車,胖子一邊活動著關節,一邊抱怨著。
“接下來去哪兒?”
“跟著我們走,丟不了。”
……
後來,馮唐在滬江工作了兩年多,銷售、人事、運營,什麽都做過;跳槽、裁員、公司倒閉,什麽都經歷過,沒有一份工作超過半年。
初離學校時的一腔熱血早就喂了狗,只剩下為生計奔波的苟延殘喘。
是能力不行嗎?
也許吧,他不想辯駁什麽。
但他承認,他是愛滬江那快節奏的生活的。
並不是因為那裡經濟發達,也不是因為那裡燈紅酒綠,他只是愛著那份喧囂中的靜謐。
雖說每個月工資花的精光,但他還是沒有覺得慌張,可能家中的父母給了他一點底氣吧。
就算沒了退路,還有爹媽呢。
父母永遠是孩子最後的靠山。
一年前,馮唐的靠山倒了,當他接到舅舅電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買了最早的火車票,回到了這座三線小城。
父母留下了十幾萬的積蓄,和一座二層的小樓。
父母在,不遠遊。
而如今,父母不在了,馮唐才在小城中扎下了根。
思緒一下子被打斷,馮唐一掀開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沾滿漬泥的臉。
“你哭什麽?不給你開空調這麽大委屈?”
“你有事沒事啊?!管得著嗎?”
“那個別生氣,俺這不是幫你扇扇子呢嘛。”
這麽一說,馮唐才注意到,老爺子右手拿著柄老式的蒲扇, 正給自己扇著微風。
“我……謝謝。”
“年輕人,那個……時間到了,俺……俺得下車了,你一個人要好好的呀,要好好的。”
老人的眼神透露著慈愛、不舍、欣慰等等情緒,與剛上車時截然不同。
“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馮唐愣住了。
老爺子沒有回答,“能不能借我一塊錢。”
馮唐翻遍了全身的口袋,才找出兩枚五毛的硬幣,遞給了老頭。
邋遢老爺子拖著大包,走到司機身旁。
那東北壯漢司機一臉戒備的盯著對方的雙手,眼中還帶著一絲恐懼。
這還是一個有潔癖的東北漢子。
老爺子笑了笑,把兩枚五毛的硬幣投進了投幣口。
公交車緩緩停在站台,老爺子又看了馮唐一眼,調頭下車。
馮唐一愣,回過神來,連忙拎起一旁的塑料袋,幾步就到了車頭。
再一看,那前一腳下車的老人此時卻沒了蹤影。
馮唐後背起了一片白毛汗。
“剛剛那個老頭呢?”馮唐扭頭看著發動公交車起步的司機。
“什麽老頭?”司機顯得一頭霧水。
“剛剛要給你摸骨的那個神棍啊。”
“滾犢子,別胡攪蠻纏的啊,講鬼故事是不是,我告訴你,老子今天就算是嚇得拉褲兜子,也不可能給你開空調啊!”
五分鍾後,公交車的空調開始吐出涼氣。
司機心中憤恨。
完了,今天晚上回去還得挨削,這褲子褲兜子都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