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二年,葭月二十三。
河東郡,汾陰城。
雪落的很突然,驚著了高枝兒上的黑鴉,血紅的眼睛滴溜溜的轉動,振翅飛過大地,俯衝直下。
飛過厚重的城牆,酒樓和鱗次櫛比灰白房屋,穩穩的站在飛簷翹角上。
老舊的房屋夾著泥濘土路,穿著喜慶紅服的迎親隊伍從路的盡頭出現。
白十三一睜眼,便被自己這一身鳳冠霞帔撼的失神。
即便深知自己酒後喜歡乾些奇怪的事情,但還不至於去女裝,更不至於穿上嫁衣吧?
“我這是穿越了?”
從剛剛蘇醒後,白十三就發現與喝斷片後慢慢恢復意識是不同的。
一些莫名的記憶湧入他的腦海。
“白府贅婿之子,父母早亡,前幾日被驅逐出府。城裡有名的紈絝,沒了靠山連夜躲回鄉下。如今答應入贅知縣府,冠有軟飯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名頭。”
掀開轎簾,能看見前面兩名健壯的轎夫,道路兩旁站滿了不惜冒著風雪也要來看熱鬧的村民。
“這場面我記得十幾年前好像有過。”
“不是好像,那就是這小王八蛋的親爹。”
“贅婿還能傳家?那這小子可比他爹厲害,老子入贅商賈,兒子直接步入官家。”
白十三聽的滿臉黑線,剛欲放下轎簾,便被一顆紅棗砸中。
外面一群半大小子高聲大喊:“新娘子早生貴子,新娘子早生貴子……”
很快自家娘親到來,趕忙教訓阻止:“扔什麽扔!在扔長大要當贅婿的!”
“我尼瑪,這特麽妥妥的反派戰五渣開局啊!在城內人人喊打就算了,鄉下也是爛口碑,這樣下去黃金三章都活不過!”
在以前白十三也是個撲街寫手,也曾想過開局死個主角會不會有賣點。
但此刻他是感同身受,真心傷不起。
不知過了多久,車廂外的風雪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內城小販的吆喝和象征著繁華的嘈雜。
叫賣聲,喝彩聲,小孩子的嬉鬧聲。
白十三忍不住了,撩開帳簾小聲的喚著轎夫,“這位大哥,你知道這縣令家的千金是怎麽樣的人嗎?”
轎夫憋的臉紅脖子粗,縱使是專業的,也從未抬人走過這麽遠的路途。
一個大老爺們跑去坐贅婿就算了,還特麽的坐轎。
要不是上面給的錢多,他就早把白十三就地正法了。
“怎麽?姑爺沒聽說過我家小姐?”
旁邊出現一個穿著奶黃絨衣的小丫鬟,白十三想了想,這好像是楊家人留下照顧他起居的。
“是蓮兒啊。”白十三象征性的回應,悻悻道:“就是因為聽說過這位的凶悍,所以才問她為人是怎樣的啊……”
蓮兒忍俊不禁,捂著嘴巴小聲道:“姑爺別怕,小姐私下可好相處了,一定會對你好的。”
白十三松了口氣,在原來的記憶裡,這位紅袍女將的名聲可不比紅泥酒館的嶽花魁小。
只不過前者是在戰場廝殺中打下赫赫威名,後者是在床上未逢敵手。
知縣大老爺姓楊,紅袍女將楊夢言選擇十指不沾陽春水,一心隻把長刀扛。
曾獨自一人擊殺八名馬匪,一戰成名。
未曾與她打過交道的人,就開始傳些歪言。
與她有婚約的白十三還曾為此擔心,真如外人所說的話,那娶了楊夢言不僅要遭受日夜拷打,還莫得幸福。
如今情況有變,他成了贅婿,還得再加一條沒有尊嚴。
看這浩浩蕩蕩的架勢,為首一人舉著牌匾,寫著大大的楊字。
不少人都明白了怎麽回事。
“小北哥哥,怎麽突然這麽熱鬧啊?”惜福雙眼蒙著一條細長黑布,手掌牢牢的攥著前面男子的衣角。
吳鎮北裹著一身粗布麻衣,雙臂枕在腦後道:“哎,有大戶人家娶親嘛,當然熱鬧……我靠!怎麽是個男的?”
“什麽是個男的?”惜福探頭問道。
吳鎮北已經沒了興趣,拉著惜福擠出人堆:“哎哎哎,借過借過!各位大哥借過啦!”
“小子你找死是不是?!”
一名壯漢被撞到,神色不悅的看著二人。
吳鎮北直起腰板,抖了抖肩上的兩把長劍。
大漢眼眉一挑,給他讓開了道路。
“惜福這沒什麽好看的,我吳鎮北雖然不是什麽大俠,但好歹……”
“好啦好啦,大俠哥哥,惜福餓了。”
吳鎮北無奈搖頭,目光掃了掃,選定一處酒樓。
白十三的目光從吳鎮北的身上收回,心道:“這個世界也不缺江湖遊俠啊。”
迎親隊伍鑼鼓聲震天,外面的街面上一個個的小販推著賣水粉的木車緩緩沿著街邊移動。
外面緋紅一片,太陽高掛在天空。
雪融化成水,地面濕漉漉的有些反光。
“蓮兒,這是到了哪?”白十三呼了口氣,氣息剛出口便化為白霧散開。
“回姑爺,這原本是賣胭脂水粉的一條小街,物美價廉。我平時也會來此挑選一些合適的帶回去。”蓮兒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這月份即便到正午也不該這麽熱。
白十三點頭,愛美可不只是富家小姐的專利。
他記得,這條小街不是很長。
但此刻隊伍卻感覺走了很久。
隨著越往街裡走,便覺得周圍越冷清。
許多店鋪都關門了,街上的人也越來越少。
唯一不變的就是那些在建築陰影下,推著木車緩緩移動的小販。
讓人奇怪的是,明明周圍沒什麽人,小販還在賣力的吆喝。
他那張標志性的笑容,顯得頗為僵硬呆板。
一條清冷的老街,迎親隊伍敲鑼打鼓。
吹的器具,越聽越像是死人的嗩呐。
“蓮兒,我們得趕緊走……”
白十三嘴唇泛白,怎麽呼喚蓮兒都沒人回應。
狠心之下,一把躍下轎子。
還沒跑幾步,便撞上一個買水粉的小販,人面沒什麽表情,但白十三視線稍有偏移,便詭異的感覺那人在笑。
“買胭脂水粉~”
“上好的胭脂水粉~”
白十三拚命的逃跑,頭上的鳳冠被甩到不知何處去。
可吆喝聲就是像在他耳邊呢喃。
拐角處,熟悉的背影在攤販前挑挑揀揀。
“蓮兒?!”白十三大喜,趕忙跑過去。
結果手一搭在蓮兒肩上,便冰寒刺骨。
蓮兒背對著白十三,雙手拚命的在臉上畫著什麽。
“你……你……”
白十三慢慢後退。
啪嗒,後背撞到了什麽東西。
蓮兒扭動著脖子,發出磨人的聲響,“姑爺……看蓮兒好看嗎?”
只見蓮兒雙目瞪的溜圓,皮膚慘白,兩頰點了如血的腮紅。
白十三想跑,後腿卻被什麽東西死死的拽住。
藍哇哇的大頭嬰兒,正順著他的大腿往上爬。
“買些水粉吧,用過的都說好。”
貼著白十三後背的女人開口,聲音尖利的像是前世貓爪抓黑板。
一排的迎親隊伍全被畫成了紙扎人。
“我……我好你二大爺啊……”
死一般的寂靜,白十三這才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那女人起碼三丈高,脖子低伸的老長,一張血盆大口能吞下人的半個身子。
“何方妖孽!給我死來!!”一聲嬌喝傳來。
白十三心中暖意大起,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看到一道赤色刀芒朝著自己面門襲來。
“霧草!”白十三來不及躲避,但預想的疼痛感並未出現。
睜開眼睛周圍的建築更像是被點燃的棉絮,收縮,破碎。
等到他恢復神智,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一處陌生的房間裡。
映入眼簾的是大紅的帳幔,頭頂是一襲一襲的流蘇,隨風輕搖。
守在一旁的蓮兒急忙跑過來,給白十三嚇得不輕。
“你你你!”
“怎麽了姑爺?要不要叫大夫。”
白十三看著蓮兒,試探道:“你都不記得了?”
蓮兒也是一臉懵,繼而氣鼓鼓道:“當然記得了!姑爺你半路逃婚,我們怎麽追都追不上!”
氣憤過後,蓮兒又掃了掃窗外,小聲道:“你都不知道老爺的面色有多難看,大婚當日新郎新娘沒一個到場的。”
“什麽意思?不是你們帶我去水粉街的嗎?”
“楊府在富人街,怎麽可能跟專門做平民生意的水粉街在一個方向?姑爺也是,好端端的去哪裡幹嘛?
那裡昨夜起了一場大火,燒的什麽都沒了。聽說死了不少人呢……”
白十三倒吸涼氣,讓蓮兒出去,自己坐在床上愣了好久。
鏤空的窗花透著月光,推開來看,外面是一座小花園。
腳步聲兀自的頭上響起,與房屋相連的臨牆上,翻過來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
落地之時正好與白十三對上眼。
女子戴著黑色面紗,眉毛不似柳葉似彎刀,眸裡有光卻不瀲灩, 冷冷的像是琉璃珠子。
“這位女施主,你這是……”
“來看看你有沒有事,既然無事,那安心在府中住下便好。”
話都說到這份上,白十三哪裡還不清楚面前之人就是楊夢言。
“大婚之日新娘不知所蹤,新婚之夜你又要去哪裡?
這禮貌嗎?”
白十三心中湧出莫名火氣,他有一種衝動,喊出來的衝動。
“中途跳轎。”
楊夢言目光炯炯,扭頭看向白十三。
“可惡,本想先佔理的,結果被她這麽一問,讓本就勢單力薄的我更加雪上加霜了。”
見白十三的樣子,楊夢言不想在聊這個話題了,轉言道:“不知道你是怎麽知曉我在那裡的。不過出了白事的地方你以後還是少去為好。”
這下白十三心中明了,原來白天是她救了自己。
“原來她是把我白天之事,當做去興師問罪了……”
心裡想著,楊夢言已經沒了蹤影。
“不把贅婿當人?!”
白十三苦悶,當即收拾東西準備跳牆跑路。
反正他是穿越來的,婚約束縛不了他的思想。
楊夢言的所作所為已經表明立場,那他還在這丟人幹嘛?
他走對所有人都好,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白富美非得找他當夫君。
沒有感情……
不像恩情……
難道是同情?
叮——
【恭喜宿主達成成就,贅婿也有尊嚴】
【系統已激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