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停止，整條走道變得靜悄悄的，針落可聞，三人在艦船甲板行走的腳步聲顯得格外刺耳。

　　“人都跑哪兒了，怎麽一會兒功夫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了?”都彭嘀咕說。

　　路燃正要讓他閉嘴，突然，前方走道拐角出現一道影子。

　　影子是由船舷頭頂的射燈照射出來，原身應該就在這條走道拐過彎的地方。

　　路燃示意兩人噤聲。

　　那道影子在動，它在扭曲、翻轉，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動作。

　　路燃看得有些頭皮發麻。

　　他不知道影子在做什麽，那是一團巨大的黑影，黑影的四肢不停向四周攪動，像是要抓住什麽。

　　又仿佛是在跳舞。

　　終於，路燃看明白了黑影的動作，它在掙扎！

　　它似乎想要從那個地方逃走，但是被束縛住了。

　　“趁它病，要它命！”

　　路燃對都彭和秋山齋使個眼色，三人一齊衝出去，殺氣騰騰直撲那道黑影。

　　跑過拐角，路燃驀然一怔，他眼前是一團覆蓋半面牆壁的黑霧，霧裡有個人正痛苦掙扎。

　　這團霧黑如墨汁，仿佛黑化成一團濃稠的液體，將一切都吞噬進去。

　　路燃感到無盡的寒意，他強忍不去直視這團黑霧，以免心神都被攝入。

　　“先把人救出來，別去看它！”路燃側過頭喊道。

　　都彭跟秋山齋兩人各走一邊，飛掠向黑霧前方，一人拽住一腳，輕喝一聲，將人拽出。

　　被救出來的人穿著亞麻色迷彩軍裝，防護服已被撕破，臉上的油彩也被汗漬衝刷所剩無幾，露出本來面貌，是個白人。

　　路燃記得這個猛禽隊員的名字，叫托尼，來自M國，家鄉是長島，因此口音有些重，說起英文就像一隻尖叫的羊張起嘴巴自言自語，他在小隊裡擔任狙擊手的角色。

　　托尼被拉出後，那團濃稠的黑霧便從牆上突兀消失了。

　　秋山齋朝黑霧殘影迅猛絕倫的劈出一刀，卻磕在堅硬無匹的艦船鋼板上，砸出一串火花。

　　黑霧來的悄無聲息，就連消失也不留痕跡。

　　但救回來的士兵徹底沒了意識，他奄奄一息，只剩微弱的脈搏跳動證明自己尚未死掉。

　　“醒醒，托尼，能聽見我說話嗎?”路燃扶他躺在地上，將貼身的軍服松開幾粒扣子，又檢查一遍呼吸道，給他進行臨時搶救。

　　搶救了半天，心肺複蘇循環幾回，托尼腹部一陣蠕動，突然喉嚨一滾，一股腥臭至極的黑血從他口鼻噴出。

　　秋山齋和都彭遠遠躲在一旁觀看，下意識捏緊鼻孔，看神情明顯被惡心到了。

　　路燃也被惡臭熏得有股窒息感，他強忍著眩暈，給托尼擦拭掉臉上殘余的黑血，又讓都彭摘下水壺，喂他喝水。

　　悉心照料下，托尼總算恢復些意識，但仍不清醒，臉色毫無生氣，只是嘴裡不停喃喃道:“Devel！”

　　“Devel?”路燃咀嚼著這個字眼，有些疑惑，這個詞可以有兩個意思，一個是重擊，另一個則是名字。

　　托尼想表達的是哪一種?

　　但說完一句話的托尼再次虛弱起來，臉色更加蒼白，渾身顫抖，不管怎麽搖晃都沒有知覺了。

　　“都彭過來幫忙，先把他扶到醫療室，這名士兵傷勢太重，如果不用藥品，接下來必死無疑。”路燃將托尼一條肩膀搭上來。

　　都彭不情不願過來幫忙，秋山齋抱著唐刀在前面開路。

　　在啟程趕往醫療室的路上，

托尼的頭歪向路燃，他的嘴唇顫抖著動彈，但仍是口齒不清楚。　　“Devel！”他說，“The?Devel……”

　　路燃聽到他的話後渾身變得僵硬，有股寒意自頭頂灌下。

　　都彭目盲，但耳朵極好使，他悄悄問道:“路先生，這白人在說什麽?”

　　渾渾噩噩的士兵自顧自的哼著那個詞眼，不停重複著，“Devel…The?Devel…Devel…The?Devel……”

　　路燃帶著十分的警惕道:“它襲擊了他。”

　　“它是誰?”

　　“The?Devel。”

　　“The?Devel是什麽?”

　　“應該是古巴比倫時的一種怪物，名叫德維爾，是一群專在夜間出沒、喜歡隱藏在黑霧裡的鬼魅，它們是不露臉的食人魑魅，從沒人見過德維爾的真面目。”

　　都彭嘴裡不停咕噥，“臉都不敢露，也就是背地裡使壞的小鬼，老朽統統都給鎮殺。”

　　這時，兩人間那名重傷的士兵突然睜開眼睛，直挺挺地站了起來。

　　都彭差點下意識一掌揮出，重傷的托尼呻吟著，頭部扭動著，兩眼睜得很大，直愣愣的目光時而向左，時而向右。

　　接著，他大口大口噴出黑血，進入痙攣狀態。

　　路燃想抓住他，托尼卻渾身顫抖著，摔倒在地上，黑血濺了一地。

　　盡管知道已經於事無補，但路燃仍是迎著惡臭半跪到地上給他做急救，托尼最後抽搐了一下，便一動不動躺在那裡。

　　路燃幫他闔上眼，坐在地上，輕輕哼起家鄉的一支曲子。

　　深海極寒，即便在流浪者號艦船內隔絕部分冷氣，但防護服破損嚴重的屍體很快冰涼起來，托尼臉上凝起一層寒霜。

　　路燃將屍體小心擺在地上，默默敬了個軍禮，對秋山齋和都彭道:“回去吧，其他人現在還沒下落，不能耽誤救人。”

　　三人又回到救出托尼的地方，繼續向前搜索。

　　一路上，路燃腦海中仍甩不掉the?devel的字眼。

　　德維爾?重擊?

　　為什麽大西洋會出現古巴比倫的食人魑魅?

　　對啊，為什麽呢?為什麽那種早該毀絕千年的古老生物會出現在萬裡以外的大西洋海底?

　　除非……

　　路燃突然瞪圓眼睛，托尼也許不是想說devel，而是另一種表達?

　　長島人英文發音都帶點軟綿綿的顫感，比如喜歡把“doesn''t”說成“Dudden”，那麽devel也許不是這種發音，那麽是……

　　Devil！

　　異鬼。

　　路燃恍然大悟，以拳擊掌道:“是的，是The?Devil，異鬼的意思。托尼被潛伏在暗處的異鬼偷襲，強行拖入黑暗中。”

　　都彭和秋山齋同時看他。

　　“那團黑暗是什麽東西，異鬼的化身嗎?”都彭說。

　　路燃搖搖頭，“也許不是，那可能是某種呈遊離狀態的黑洞，沒錯，那就是小型黑洞！”

　　“你是說，剛剛托尼被吸進黑洞?”

　　“他也許是整個人類史上第一位進入過黑洞並僥幸生還的，盡管隻幸存了一小段時間，但這有著重大的意義。”

　　路燃遺憾的回望了眼那處消失的黑洞，“如果托尼還活著就好了，我很好奇他從黑洞去了哪兒，經歷過什麽，見到了什麽。科學界認為，黑洞裡的時間流逝速度與現實相差甚遠，也許進入黑洞一天，現實世界已經過去一年，又或許相反。”

　　他又想起幾個月前流浪者號發出的那段求救訊號，用拉丁語翻譯過來，它去的是一個沒有白天、沒有黑夜的地域，那裡像是熔爐，地獄之火野蠻生長。

　　托尼也去了這個地方嗎?

　　路燃也不是很確定，因為黑洞的不穩定性，任何被吸入其中的物體可能抵達遙遠的未來，可能抵達幾億年前恐龍稱霸的遠古，甚至可能抵達幾萬光年以外的任何星系。

　　托尼的死，讓一切成了謎。

　　但也為路燃敲響了警鍾，那就是在這艘艦船上，存在著黑洞，及未知的異鬼。

　　砰！

　　一聲槍響，路燃頭腦瞬間清醒，他朝前方揮了揮手， “上！”

　　秋山齋一馬當先，以極快的速度朝槍響方向逼近過去，懷中唐刀嗡嗡作響，似在錚鳴。

　　都彭瞬間劃出兩輪火花飛濺的盾牌豎於身前，腳尖輕點便騰挪數米遠，速度絲毫不遜刀客。

　　前方，一名渾身浴血的士兵被拋過來，身上迷彩服被撕成一條條口子，重重摔在地上。

　　與他一同摔落的，還有被恐怖力道折彎的步槍。

　　路燃飛快跑去士兵身邊，查探傷勢，士兵前胸後背貫穿了個猙獰醜陋的窟窿，大片鮮血正從那裡湧出，浸紅了躺著的地面。

　　另有三名士兵持槍翻滾出來，緊隨他們其後的是團稍縱即逝的黑影，像張開翅膀的蝙蝠，從頭頂掠過。

　　路燃放下斷無生還可能的重傷士兵，朝另三名士兵靠去，發現他們身上也或多或少掛著彩。

　　“路先生，你們終於來了！”看到路燃，三名士兵如劫後余生般松了口氣，“那道黑影太恐怖了，它速度快到子彈都追不上，還將托尼抓走了。你們見到托尼了嗎?他應該就在附近。”

　　“托尼受了重傷，救不回來了。”路燃回頭看看那名血水流了一地的士兵，“他的傷勢也很重，你們節哀順變。”

　　三名士兵悲哀的看向倒地的戰友，他們握緊槍杆，另一隻拳頭捶在地上，像是在懊惱自己沒有保護好他。

　　都彭在嘴巴前豎起手指，“噓，聽，它又回來了。”

　　所有人安靜下來，冷清的走道裡，莫名出現風聲，獵獵作響。

　　那是神秘怪物疾速移動時帶起的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