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其他同僚殺向伶香樓之後,小捕快緩緩解開身上盤纏了好多圈的精鐵長鏈,鐵鏈盡頭是一個黑黝黝的如同鷹爪般的爪子,關節可以活動,非常靈活。
小捕快仰頭看了看高高的圍牆,深吸口氣,運轉內功,原本蒼白的臉頰強行騰起一股紅潮,白裡透紅,紅得那麽詫異。
接著,他幾個箭步衝上去,快靴在滑溜的圍牆上蹬蹬幾腳,如同壁虎般攀牆而上,一口真氣將要耗盡之時,那飛爪唰的一下子彈射而出,鉤住屋簷,然後借力蕩過圍牆。
小捕快雖然輕身功夫不及他們,但是一身武功和獨門兵器也是不容小覷。
他翻牆落地,迅速鎖定一男一女的可疑腳印,淺淺的,再晚點來就要被大雪填平了。
果然不出所料,他打醒十二分精神,像頭獵狗般循著腳印追蹤下去。
天底下的貧民窟都差不多,粗糙開裂的泥巴牆,貧瘠破舊的茅草屋,在寒風中吱吱嘎嘎的發抖。月上樹梢,時辰已經不早,偶爾遇上一兩個實在餓得受不了出來覓食的居民,也是衣衫襤褸。
他們看見小捕快臉色蒼白,身板消瘦,乍看起來和那些凶神惡煞有點不同,但是胸膛一個大大的“捕”字如假包換,都慌不迭的讓出道路,不知道那戶人家又要遭殃,敢情是把小捕快當成那些有錢人家的走狗了。
小捕快無暇辯解,所幸前面一男一女的腳印越來越清晰,應該不遠了。他膽大心細,飛爪早就握在手中,鐵鏈一圈圈纏繞在手臂上,像是一條攀附而上的黑蟒。
當他邁進一塊白茫茫、曠蕩蕩的空地時,恰好看見一個矮矬的蒙面男子向小男孩悄悄揚起手中的*字飛鏢!
雖然他從未親眼見過凶手的長相,但是他本能的憑著*字飛鏢,一眼便認定了蒙面男子!
“住手!”
小捕快鼓起真氣一聲大喝,別看他病怏怏的,聲音洪亮有如銅鍾:
“大膽惡賊,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凶,還有沒有王法!”
尋常小毛賊看見官府捕快,無不如老鼠遇著貓,落荒而逃。
可惜他今天遇見的是東瀛刺客。
龜忍男子猛然轉身,右手高高揚起鐮刀。
櫻花女子也跳將起來,從雪地中拔起雉刀。
小捕快緊握黑鐵飛爪,掌心滿是汗,暗中叫苦,明知道自己不是這兩個東瀛殺手的對手,此時騎虎難下,唯有見步行步。
大戰一觸即發!
先下手為強!
小捕快用力一蹬,腳步大開,人未靠近,手腕抖轉,飛爪便如捕獵的蟒蛇一般,直奔龜忍男子面門。
龜忍男子冷笑,論長兵器,他才是行家。
只見他身形下沉,左右晃動,變幻出道道殘影,之字形路線迂回朝著小捕快而去。不一時,小捕快已然進入鎖鐮攻擊范圍。龜忍男子看準目標,左右開弓,沉甸甸的鐵錘衝鋒在前,亮茫茫的鐮刀潛伏在後,端的是厲害招數。
小捕快早有準備,先挪步避開鐵錘的震蕩,再斜身讓過鐮刀的劃斬。鐵錘重重地敲在地上,砰然一聲響雷,炸起一片白色雪花,但小捕快已經逃得遠遠。
小捕快拉開距離,大開大合,鐵鏈飛爪招數盡數使開,周身爪影繚繞,守則潑水不進,攻則狂龍亂舞。
鎖鐮長,飛爪更長,也幸虧這片空地足夠空曠,才容得下兩人在此鬥毆。
龜忍男子又施展東瀛忍術,忽然身影一隱,與雪地形成一體。他本來穿著青衣,
外衣被嶽居正毀壞之後,露出白色緊身衣,與雪地顏色一樣。此時積雪映射著月光,冰涼透骨,他在雪地中潛行,就像月夜魅影。 小捕快擦亮眼睛,眼神就像獵人一樣敏銳,卻只能看見一道閃爍的人影,忽遠忽近,忽左忽右,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一圈凌亂的腳印。鎖鐮在半空中快速遊動,宛如有生命一般,十分詭異。
小捕快不求進攻,但求自守,只是瞻得了前,顧不了後,終於露出一個破綻。
此時兩人鬥毆激起漫天雪花,龜忍男子身影倏間消失,待到雪花落定時,小捕快猝然看見眼前魅影現出真身,原來敵人已經近在咫尺。
龜忍男子迎胸就是一拳。
小捕快怒眉倒豎,鼓起十二成內力,臉頰燒得火紅,如殺氣騰騰的門神俯體,精瘦的手臂上纏著鐵鏈,一拳徑直迎向他的拳頭。
這一拳凝聚小捕快的全部實力,如蛟龍出海,聲勢威猛。
“砰”的一聲悶響,震耳欲聾。
兩人轟然落地,不分勝負。
小捕快年紀輕輕竟也身手不凡。
這其實是他的誘敵之計。
只見小捕快猛地大喝一聲,細長的鐵鏈瞬間抖出三個波折曲線,這一擊竟然隱藏著三疊浪,是他的絕招之一,一鏈三擊,碎金斷玉。
龜忍男子已經露出真身,避無可避,也大喝一聲,鎖鐮與飛爪碰撞,糾絞在一起,越纏越緊,摩擦出劈裡啪啦的爆破聲。
龜忍男子用力一扯,大聲喝道:“撒手!”
他五短身材,下盤扎實,欺負小捕快身子單薄,一副病怏怏的模樣,要以蠻力取勝。
“未必!”
小捕快也是大聲怒喝,拿樁立馬,龜忍男子竟然扯他不動。
連番交手,龜忍男子沒有佔得半分便宜,惱羞成怒,惡狠狠的道:“師妹一起上,速戰速決,收拾這小子!”-
“那就得罪了!”
櫻花女子溫婉含笑,蓮步輕移,沒幾步便突入戰場,長長的雉刀在雪地裡拖出一道又直又深的痕跡,笑容溫婉可親,雉刀卻無情的橫空劈來。
小捕快暗暗叫苦,唯一的兵器被對方纏住,根本無法防守,眼見刀鋒襲體,匆忙一個凌空魚躍,整個人幾乎是橫在半空,才堪堪躲過櫻花女子的雉刀。
半空中,小捕快悄悄撥動機關,飛爪頓時彈射而出,五指勾張,抓向龜忍男子面門。
這飛爪竟有如此奇特機關!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龜忍男子抓起末端的鐵錘往前一推,黑黝黝的飛爪抓在沉甸甸的鐵錘上,擦出一絲火花。
小捕快趁機反轉,抖了幾抖,兩條鏈索轟然分開,終於收回飛爪。
論武功經驗,龜忍男子應該在小捕快之上,卻差點被他的奇特機關所傷,心中暗惱,出手越發狠辣。
龜忍男子的鎖鐮左右開弓,幾次在小捕快身旁險險掠過,櫻花女子的雉刀時不時也插科打諢,小捕快完全處於下風,出招左支右絀,有點捉襟見肘。
數招過後,終於不慎掛彩,命不久矣。
便在這緊要關頭,胡同裡面蹦出來一個糟老頭子,酒渣胡子,雙眼眯成縫,似乎酒醉未醒,胸膛一個大大的“捕”字,清晰奪目。
正是老薛!
老薛一邊腳步踉蹌的奔來,一邊手舞足蹈的喊道:“反了,反了,敢打官差,還不束手就擒!”
老薛赤手空拳,一頭撞向櫻花女子高高隆凸的胸脯。
櫻花女子縱身避開,心中又羞又怒,正要揮刀將他劈開兩半,猛然一道寒光衝天揚起,危急之際,櫻花女子扭轉臉頰險險避開,幾縷秀發被割斷,蕭蕭落下,若是慢上一分,便教當場毀容了。
櫻花女子退開兩步,驚訝的看著貌不驚人的老捕快,只見他手中握著兩支判官筆,镔鐵打造,頗有光澤,長二尺八寸,筆頭尖銳,筆身粗圓。
老薛撫摸著手中的判官筆,悠悠歎了一口氣:“唉,年紀老了,身手也慢了。”
櫻花女子俏顏含羞,啐了他一口:“老不知恥!”當下便揚刀來攻。
四人抓對廝殺。
龜忍男子對戰小捕快,龜忍男子武功本來就在小捕快之上,加上小捕快又掛彩,很快就壓住場面。
櫻花女子追砍老薛,老薛剛才傷了她幾縷秀發,純屬偷襲,現在憑真才實學,頓時露出原形。
武學有句話叫“一寸短一寸險”,這門判官筆名叫《春秋筆法》,本來也是武林絕學,但傳到老薛手中,資質平平,好逸惡勞,所以只能發揮出其皮毛水平。
但老薛是老油條,此際別人兵器長、自家兵器短,他便故意和櫻花女子貼身搏鬥,穿、點、挑、刺、戳,專攻人家周身要害穴位,難免有下三濫之嫌,氣得櫻花女子哇哇亂叫。櫻花女子雖然佔盡上風,但一時之間也收拾不了這狡猾的老捕快。
就在這當兒,胡同裡面又傳來人聲,聽在眾人耳裡,又是不同的心思。
老薛驚喜。
龜忍男子和櫻花女子對視一眼,同時身形幻化,交叉而過。兩人是師兄妹,配合默契,鐮刀和雉刀同時向老薛左右劈下。
小捕快大驚失色,只見老薛醉眼朦朧,腳步跌跌撞撞,老腰扭扭擰擰,竟然從兩人的重重刀影之中扭身而過。
小捕快嚇出一身冷汗,剛剛松口氣,驟眼瞧見老薛腹部一片黏糊糊,將那暗紅色的捕快官服染得更加鮮紅。
老薛捂著腹部,一邊痛得齜牙咧嘴,一邊得意道:
“援兵來啦!你們完蛋啦!”
話音未落,只見七八個全身武裝的勁漢從胡同、圍牆、屋頂憑空冒出來,個個持刀弄劍,走壁飛簷,肩頭還沾著雪。
卻不是官府捕快,而是一群錦衣華服的護衛。
為首者正是阿保。
阿保指著兩個蒙面人道:“拿下刺客!”
眾護衛二話不說,一湧而上,與兩名東瀛殺手廝鬥起來。眾護衛雖人多勢眾,東瀛師兄妹兩人配合無間,招來招往,一時之間也不落下風。
小捕快此時才有空喘一口氣。
老薛道:“看,我就說有援兵嗎。”
阿保四處張望,看不見小公子身影,急問:“公子爺呢?”
小捕快搖頭。
忽然,身邊有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響起:“在這裡。”
這個聲音就在身邊乍然響起,頓時把眾人嚇了一跳,環目四顧,一片白茫茫的空曠,那裡有人?
只見他們身邊的那個小雪人開始毫無征兆的晃動,破裂,粉碎,露出兩個烏黑盤發的頭顱,正是小公子和年輕書生。
兩人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嘴唇更是變得毫無血色的紫,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傷的。
書生慢慢睜開眼睛,明眸精光四射,顯然內功精湛,經過剛才一番打坐調息,已經恢復兩三成功力。
小捕快手執鷹爪長鏈,喝道:“你是何人?”
那書生扶著小公子,攸然從雪地中站起來,四肢展放,伸了一個懶腰,好像一頭蟄伏了千萬年的老龜驟然蘇醒,一股雄渾英朗的氣息升騰而起。只見他一襲白衣如雪,點綴著斑斑血紅,雙足深陷在雪地中,站得筆直,更顯得身段修長。
一雙牛皮直靴。
那書生傲然道:“在下嶽居正。”
“本屆文武雙科狀元爺?”
小捕快驚訝的喊出聲來,這個名字最近紅遍京師,他沒有理由不聽聞。
阿保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小公子身前,撲通一聲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奴才該死,奴才護駕來遲,公子爺,你沒事吧!”
小公子不理他,大聲喝問:“大膽刺客,你們是什麽人?”
小捕快冷笑道:“他們是東瀛人。”
他張嘴便喝破二人的身份,頓時將兩個東瀛殺手唬住。
小男孩攥緊拳頭,嘴唇咬出一個血印——他們是東瀛人,他們是東瀛人,殺死我爹娘的是東瀛人!他年紀尚幼,不知道東瀛是什麽地方,但是從此刻開始,他便與這個地方結下不解之仇。
龜忍男子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煞氣鬱結,就要大開殺戒。
櫻花女子一把拉住他,低聲道:“快走!萬一泄漏身份,就教大師兄為難了。 ”
她這番話是用東瀛語言說的,旁人只聽得嘰裡呱啦一通發音,語速甚快,聽不懂,但覺得語調高低跌宕,像唱戲曲一般,好聽得緊。
龜忍男子的臉色再三變化,終於咬牙舍了目標,與櫻花女子互相掩護,邊打邊退,到了牆邊,默契的同時向地一擲,砰的騰起兩團煙霧,待濃煙稍散,二人已經攀上牆頭。
眾人都松了一口氣,誰料龜忍男子忽然轉身,揚手,一枚*字飛鏢出其不意向小公子飛去。
這下事出突然,眾護衛都猝不及防。
阿保也慌了,來不及使出什麽招式,飛身撲在小公子身上。
只見飛鏢嗖的一下插在他的屁股,阿保一聲慘叫,身形弓起,雙手捧著屁股處一大片鮮紅,顯然負傷不輕。
小公子急忙攙扶著他,鮮血染紅那件十分華貴的貂皮大氅,也無所謂了。
“可惡!”
小公子又急又惱:“來人,快追,抓住他們!”
眾護衛追上牆頭,只見兩個東瀛殺手身影變幻,仿似鬼魅一般,哪裡敢去追,又擔憂主子安危,於是裝模作樣的叫嚷一番,目送二人消失在迷宮般的胡同裡。
小公子帶著哭腔道:“阿保,阿保,你沒事吧?”
阿保擠出一個笑容:“只要公子爺沒事就好,奴才這條賤命算不得什麽。”
小公子感動得流下眼淚,緊緊握住阿保的手。
只有嶽居正暗中皺眉,以阿保的身手,撲倒小公子不是難事,他卻以屁股挨鏢,似是故意受傷一般。
好一個苦肉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