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公猛地搖了搖腦袋,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大概只是巧合吧。
陳景捂著胸口,咳嗽了幾聲。
“你受傷了?”老槐公問道。
“沒錯,和妖道相鬥,受了點輕傷。”陳景瞧上去確實有些神色不佳。
老槐公“哦”了一聲,“那老頭就不打擾你了,你好好調養傷勢。”
說完,老人家若有所思地走出了房門。
“陳景受傷了,如果他是劍仙,怎麽可能會受傷?”
老槐公站在院子裡,一個人嘀咕著,愈發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天方夜譚。
他“嘿嘿”笑了兩聲,走進院子,看到徐平安正低頭專注地看著什麽。
“小兄弟,看什麽看得這般入迷?”他可是記得很清楚,這少年手裡有一副無上至寶,這會兒又在院子裡看字帖得感悟?
徐平安抬頭看了老槐公一眼,把收拾好的最後一幅字畫疊放在一起。
“剛才不小心看字畫看得有些入迷了。”少年郎有些不好意思。
“能借我看看嗎?”老槐公下意識問道。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徐平安手裡的字畫不簡單。
徐平安仔細看了老人一眼,心想陳先生就在附近,這老人也耍不了什麽花頭。
他把疊放在最上面對一副畫遞了過去。
老槐公笑意盈盈接過畫軸,打開一看,是一副清脆自然的雨後竹林圖。
寥寥數筆丹青於宣紙之上,便是春意綿綿,盎然生機。
“好畫,畫中青竹渾然天成,畫竹之人確實……”
老槐公戛然而止,瞬息之間瞪大雙眼,滿臉的震驚。
宣紙之上,節節而上的青竹破土而出,有如不屈長劍直指蒼穹。
那纖細碧綠的'竹葉,在隨著春風搖曳,“窸窸窣窣”的竹葉聲幻化在耳邊,卻又突然變成了清脆劍鳴。
再看圖上,春意之中,藏有無限劍意。
這哪是什麽竹林圖,分明是竹劍問天圖!
老槐公顫抖著把畫軸交還給徐平安,“這幅圖是誰的?”
徐平安疑惑地看著老人,不明白對方為什麽這般模樣:“這幅圖是陳先生畫的,你之前看過的俠客行也是先生寫的。”
“什麽!”老槐公轟然一震,“陳先生”三個字充斥著他的腦袋。
他顫動著身子走到石桌附近,“我能看看嗎?”
不知為何,徐平安覺得這老人一下子蒼老了好多,不忍心拒絕,於是點了點頭。
老槐公動作極慢,輕輕翻開一副副字畫。
五嶽聳立圖,唯有劍道獨尊。
黑雲壓城圖,斬去人間鬼魅。
……
老人僵直著身子,一動也不動。
他翻開一副字帖,兀自念到。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一劍霜寒,一劍霜寒……”
老槐公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腦海裡只剩下這一句詩句。
蘊含天地至理,無上劍道的至寶都這麽不值錢了嗎?
遍地都是?
老人搖晃的身子感受著無上劍意的刺痛,卻麻木地絲毫沒有感覺。
就像是真正風燭殘年的老人,顫顫巍巍伸出手,指著疊放在石桌上的字畫,“這些字畫?”
“這些都是陳先生平日閑來無事寫的。”
“閑來無事,閑來無事……”老槐公身子搖晃,反覆念叨著四個字。
老槐公好像沒了力氣,
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雙眼空洞。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自詡看遍人間百態的老槐公總算是明白過來。
他倚老賣老指點陳景劍道,每一句話帶著前輩指點晚輩語氣。
到最後,小醜竟然是他自己。
老槐公呆坐在石凳上許久,已經有些神情恍惚。
他站起身想要回去拜見陳劍仙,突然停了下來。
“小兄弟,陳劍……陳先生平日裡有什麽習慣喜好嗎?”老槐公不知不覺換了個稱呼,就連和徐平安說話的語氣都和藹了許多。
徐平安沒有注意到老人的悄然變化,回答道:“先生平日裡經營書肆,看看畫本,寫字練劍,也沒什麽特殊喜好。”
“也會出去尋覓好的吃食,和鄰裡說笑聊聊天。”說到這裡,徐平安就想到先生老愛取笑他晚上尿床, 不由心虛了一陣。
“好啊,好啊,沒什麽特殊的,就和普通人一樣。”
老槐公看向陳景臥室的目光變得更為敬畏,這才是真正的高人,大隱隱於市。
完全融入了市井生活中,絲毫沒有拘泥於自己的劍仙身份。
也難怪陳劍仙不願意表露自己的實力,這份心境他是永遠也學不會的。
或許就如他曾經聽說的那般,陳劍仙已經返璞歸真,於凡俗中感悟天地至理。
劍仙的身份對於他來說,也只是不用在意的外物罷了。
想到這裡,老槐公決定不再前去拜見陳劍仙,免得叨擾了劍仙修行。
他對著陳景所在屋子,鄭重施了一禮,以表心中敬仰。
施禮之後,老槐公收拾好萬般起伏的心情,拍了拍徐平安的肩膀。
“小夥子,福緣深厚啊!”老人感慨道。
徐平安不明白他的意思。
“跟著陳先生好好練劍修行,珍惜這份天大的機緣。”
說著,滿是羨慕地看了少年一眼。
能遇上這般通天修為的劍仙指點,這少年真是十輩子修來的福分。
老槐公長歎一聲,拄著拐杖,慢慢悠悠走出了院子。
走到長寧街上後,看著繁華熱鬧的街巷,笑道:“也難怪這兩年長寧街安寧繁華,真是福分呐。”
突然,轟隆一聲雷鳴,壓抑了很久的暴雨終於落下。
聽著這瓢潑雨聲,老槐公想到了方才瞧見的一副字畫,似乎又有一種感悟在湧上心頭。
“這是劍仙在借機指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