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無法預測行動的魔門娘娘?
這話題,李知白是無法插上話的。
無論之後朝雲宗對於魔門的態度是好還是壞,都與她這樣本質上是外人的姑娘沒有關系。
嚴格意義上來說,她只是朝雲宗暮雨峰的客卿,是不折不扣的外人。
石青君將酒杯放在欄杆一側的平坦處,她看著北桑城熱熱鬧鬧、無比祥和的氣氛。
雖然是以勾欄、煙花之地為中心,可這兒一眼望過去,的確是平靜安寧的。如果祝桐君能夠一直呆在這裡,那麽長治久安就不再是一句空話。
“現在,該是喚她平娘了。”石青君語氣平靜。
李知白愣了一下,點頭:“我還叫不習慣。”
桐君桐君的,她可是喚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倒是個好名字。”石青君說道:“她變了許多。”
好名字
李知白有些驚詫。
掌門也覺得平娘這個名字是好聽的嗎?
是了。
掌門是何等人,桐君這種自汙而讓普通姑娘們安心的舉動瞞不過她的眼睛。
不過讓李知白最愕然的,還是掌門的態度。
曾經,連朝雲宗都不重視的掌門,如今卻會思考一些普通的姑娘?
李知白無法去理解這其中的變化,可她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倒不是她認為上位者就要是溫和的,而是在天道之下,本就是眾生平等的。
掌門這種一視同仁的態度,反而更加貼近李知白所追求的自然。
已經確認掌門的改變、並且沒有什麽正事的李知白心思逐漸平靜下來,可以和石青君平穩的聊一些家常。
只是普通的對話,有什麽大不了的難道,難道和掌門一起聊天,還能比教長安那小子修行更加困難?
所以李知白從一開始就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大驚小怪,在掌門面前失了禮數。
李知白想了想,有些歉意:“桐君雖然變了許多,可說到底她年紀也不小了,總是這般胡鬧,不太合適。”
祝平娘作為掌門有實無名的學生,真是丟了掌門的臉面。
石青君笑了笑。
年紀不小了?
祝平娘那個妮子,還是個孩子呢。
命輪上都找不出一圈道紋的祝平娘在石青君的眼裡,說是一個小姑娘沒有什麽問題,畢竟連魔門那位娘娘,在她面前都只是一個妹妹。
“她變了許多嗎?”石青君問。
“有許多。”
“是說她的氣質?”石青君看著李知白,後者則搖搖頭:“不是桐君裝出來的嫵氣,而是別的。”
石青君理解了。
相比於祝桐君,祝平娘最大的改變其實並非是她現在像是女賴子、會開帶顏色的玩笑、變得不清純。
區區嫵氣,根本就算不得什麽。
祝平娘在她女兒面前,那種發自內心的溫柔才是改變最大的地方。
這種切實於紅塵中所打磨出的溫潤柔軟,即便過去再久也不可能被抹去。
桐君縱然面帶媚意,可說到底,只要有女兒在,她就始終泛著一股子讓人心生好感的溫柔優雅。
這才是身為祝桐君時,她無論如何不可能擁有的東西。
“桐君才來花月樓的時候不知是什麽樣子。”
李知白十分的感慨,作為姐姐雖然為了妹妹的成長欣慰,可她真的有些後悔自己錯過了許多。
慢慢變成如今模樣的祝平娘,那些過程一定是很珍貴的。
可惜她沒有看見,想知道興許只能從花月樓姑娘們口中打聽。
“桐君才來花月樓時”石青君想了想。
她以往只顧著呆在山上,完全不知曉祝桐君是什麽時候下山的,
不過似乎是為了守護北桑城這個陣眼。那東西,有必要讓人看著嗎。
除了給她收集道韻,還有任何的意義?
石青君想了想。
罷了,這不重要。
她現在會從小輩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了,在她眼中完全沒有必要的護山大陣,在小輩心裡應當是極為重要的。
誰讓以往的她,給人的印象著實不是什麽會守護山門的人?
要知道祝桐君曾經隻身闖魔教聖山,卻全身而退當時可是驚掉了一片人的眼球,轟動一時,包括魔門在內的人都沒想到,那位乾坤境的娘娘真的是連看祝桐君一眼都懶得看。
也是從那時候起,腦袋靈光的人意識到了,在乾坤境的眼中包括正邪在內的東西,皆是不值一提。
所以同為乾坤境、同樣的高居霜天、同樣的放權朝雲宗中一定有不少人都認為她和魔門那位一樣,完全不管
真要有魔頭強闖朝雲,掌門興許也不一定會管?
就算掌門會管,可一想到魔門的娘娘曾經放過祝平娘一命,說不定就不會干涉了。
於是護山大陣的存在,才能讓她們安心。
“安心”
石青君抬起頭,輕聲說道:“知白,當今世人所求得,是否就是一個安心。”
卑微如青樓姑娘們要的是安寧。
高貴如仙門之師,要的也是陣法帶來的安全感。
“長治久安?是吧”李知白沒明白掌門的意思。
石青君點點頭,她覺得世道果然是變化了。
在她久遠過去、在她的那個時代,修行者所求的可不是什麽長安,而是長生。
一字之差,就是天壤之別。
長生高高在上,長安不過是卑微塵世中對於美好的向往,所以沒出息的人所求的才是長安。
可偏偏徐長安來了,他給長安兩個字賦予了縱然是石青君都無法忽視的意義。
石青君心想祝桐君真的是極為膽大的姑娘。長安這般天方夜譚的心願,她也能將其具現到名字上
祝平娘是真的不怕將來突破乾坤境的時候產生心魔,畢竟就好像天底下從未有人有過長生一樣。
這世道何時真的長安過?
可一想到徐長安的存在,石青君就輕輕搖頭。
世道變了啊。
比起長生,反而是長安更加值得追求了,徐長安的出現就是最大的證據。
所以,平娘才會是一個好名字。
古今皆平,天下長安?
嗯,這就是李知白完全想錯了,石青君可不會去關心什麽自汙的事情,她只是單純覺得祝平娘這個以心願做名字的行為,和徐長安的名字很配。
這緣分不就來了?
石青君說道:“徐長安是桐君送上暮雨峰的所以,山上第一個和徐長安接觸的,就是她?”
“嗯。”
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徐長安本來就是個普通的少年,是祝平娘喜歡他,才給了他這個機會。
李知白有些疑惑掌門的意思,不過看著石青君逐漸認真起來的眼神,她心想自己的想法果然沒錯。
只要是關於長安的事情,就算是掌門,也不得不認真起來。
李知白看著掌門微微蹙起得到眉頭,安靜的沒有出聲,將思考的時間留給了石青君。
石青君的確在思考。
她在思考,徐長安這樣存在出現的意義是什麽。
萬事萬物都有其存在的意義,花草樹木都是如此,又何況於徐長安這樣特異到無法遮掩光芒的存在?
他身上一定有最為重要的秘密。
可是無論石青君怎麽想,也很難從徐長安出現後的行動中理解,他是想要做什麽。
如今,她算是有了些許的頭緒。
祝平娘是天底下第一個有眼光、第一個對他釋放善意的姑娘。
這不是緣分,那什麽緣分。
石青君不相信什麽緣分,可此時無論是祝平娘和徐長安緣分的來源,還是徐長安徐圖長安名字的意義,甚至是同樣天下皆平的雷劫,無不是在告訴石青君
在這個時代,長安就是大爭之世的主題。
就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
就是這個時代眾人需要追求的道。
這是石青君方才和那些姑娘們打牌時,忽然意識到的事情。
趨於和平,就是天地大勢。
可如果這個時代眾人追求的道是長安,那她也好、魔門的那位娘娘也好,都已經被天道所拋棄了因為她們所求的是長生,而非是長安。
被天道所拋棄會是什麽樣的下場?
石青君不知曉。
可她能想到,如果真的有修士得到了天道的大量資源,卻沒有走到正確的方向大抵會被道韻囚籠圍著,被直接磨滅然後反補天地,將資源留給新的天選者?
祝平娘,興許就是這樣的天選者。
可若是這樣,徐長安在其中扮演的又是怎麽樣的角色。
石青君可不相信他真的是什麽仙人轉世,因為仙人按照書籍,終歸不過是飛升的凡人,又怎麽可能和道扯上關系。
所以,那位少年人,實際上是讓修行者明白天地大勢的引路人。
會是這樣嗎?
石青君搖頭。
果然,她是想不明白的。
因為徐長安的存在本就是最特殊的。
無論她怎麽去翻閱記憶和古籍,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無法用邏輯去推演的存在。
不過雖然不明白,可石青君至少確認了長治久安、“和平”這件事是極為重要的所以,作為舊時代追求長生的修行者,她有必要改變一下心態。
也正是想明白了這一點,石青君才會開始在意小輩,才會想著和魔門那位娘娘坐下來好好談談。
如今放棄搶奪道韻追求長生,先將青州的長治久安實現了,順勢解決外部妖族的禍患,也許才是正確的事兒。
“知白。”石青君忽然開口。
“掌門。”李知白應聲,面色嚴肅。
她其實完全不知曉掌門是在想什麽,不過看著石青君那凝眉的模樣,她也精神緊繃。
“列仙傳所言,輕紫表聖人,萬物共居靈境、諸天賢聖集會,道源萬行休停。”石青君輕聲。
李知白微微愣了一下。
她曾經與掌門說過類似的事情,便接話,“衣冠立中,含和建德,常受天福,聖人常遊於天地間,可表天地為聖。”
“你修道三十年,怎麽看聖人?”
“天地間哪有什麽聖人?”
李知白說著她曾經所說過的話,可此時的心境,又是截然不同。
“是,天底下哪裡有什麽聖人可若是真的有聖人,那麽,他想要的會是什麽樣的東西。”
“我不知曉。”
李知白微微低下頭,看著遠處那燈火燈火的祥和。
聖人指知行完備、至善之人,是有限世界中的無限存在。
聽起來麻煩。
簡單來說,能讓所有人過上長久平安生活的,就是聖人。
“你現在還覺得天底下沒有聖人?”石青君問。
“至少目前是沒有的。”李知白似乎明白了石青君的意思,她搖搖頭:“說來奇怪,無論是紫白玉質的通天劫和後來虛日凌空,如今看來,都是聖人出世之象。”
“聖人出則天下平,倒也合適。”石青君意有所指。
“嗯。”李知白看了一眼徐長安的方向。
於是石青君不說話了。
李知白也陷入了沉默。
在看似平靜的對話後,她心底掀起陣陣波瀾。
掌門的意思真的很明顯,不是嗎。
長安會是聖人?
聽起來真是極為奇怪的事情。
畢竟,這個學生在李知白心裡是沒用、笨拙的孩子。
可這沒用只是相對的,如果
李知白低眉。
她是說如果。
如果她這個學生,真的還能引來之前那樣通天的白玉雷劫
那修行在這個世界上就真的失去意義了。
在那樣的封印面前,無論是體修還是劍修,都會化成最普通的人,只要一把刀子就能輕松收割他們的性命。
到時候,這個世道就會徹底變天。
一旦劫雷常在,這世界上的一切爭端又會回歸人與人、器與器的爭鬥。
如同魔門和朝雲宗之間微妙的平衡,倘若失去了極端如同掌門這般的威懾後,世界會是什麽模樣?
野心會滋生。
凡俗的士兵就會變成爭奪、定義一切的存在。
這是長安嗎?
長什麽安。
究竟是長治久安的吉兆,還是亂世禍端的起始誰知道呢。
李知白反正是不知曉。
可她不覺得自己學生是什麽聖人。
不過是寵妻的、好色的少年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