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本來都準備趕徐長安離開了,可是聽說他想要借一張琴之後,忽然就改了注意,帶著徐長安朝著琴房走過去。
她還真的會琴藝。
女子六藝,大抵之後琴藝、書法還過得去,其中書法屬於必備技能,剩下的琴和茶,自然是為了侍奉喜歡的人而學習的。
平日裡她沒有什麽“顯擺”的機會,如今徐長安送上來門來,秦嶺也不介意讓他瞧瞧自己的收藏。
前往琴房的路上,秦嶺回頭問道:“你要琴做什麽?”
“昨兒夢見了,就想試試……看一下我是不是把學的那點東西都忘了。”徐長安應聲。
“夢?你這都開源了,還做夢呢……可不是什麽好事。”秦嶺提醒道。
“偶爾。”
秦嶺也不多言,問道:“在暮雨峰上,和誰學的琴藝?”
“每個人那兒都學了一些。”徐長安如實說道。
“學的百家藝?”
“也不算,溫師姐抽空的時候有教過我一些。”
“……”秦嶺聞言,腳步頓了一下。
又是溫梨?
她搖搖頭。
總覺得溫梨不聲不響的,好像在各個地方都有她的影子啊,不過因為對象是徐長安,秦嶺就沒有想太多。
徐長安看著秦嶺前面的兩層小樓閣,說道:“去花月樓要見那些彈琴的樂伶吧,我想著讓雲姑娘……先聽聽我的。”
“……不太能理解。”秦嶺駐足。
“她有可能會想要聽的,知道我會彈琴的話。”徐長安輕聲道:“與其在花月樓裡找人借琴,不如下山之前就將事情按下去。”
“你想的是不是有些多了。”秦嶺更不解了。
“有時候會這樣。”徐長安沒有反駁。
其實他還有一件事沒有說。
那就是,在夢裡,他提出想要給雲淺彈琴但是被拒絕了……
這種輸給了溫存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疙瘩似得一直卡在他的心裡,所以他就有些賭氣似得,非要讓雲淺見識一下他的水平不可。
要不然……如果進了花月樓後,雲淺真的被那些樂伶引起了對琴藝的興趣,他會覺得自己輸給了花月樓的姑娘的。
這可不是一種好的體驗。
秦嶺也能感覺到徐長安理由沒有說的完全,不過她也不追問,只是帶著他來到琴房。
眼前是一間樸素的紅漆門。
推開門,秦嶺小心翼翼的推開房門,嗅到的是淡淡的檀香氣息,她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先洗了手,在那桌上的香爐前潤指後這才順著樓梯而上。
“別亂摸亂碰。”秦嶺回頭說了一聲。
“好。”徐長安能感覺到這個地方的重要性,自然不會失禮。
“嗯,這裡不止有我的琴,還有祝姑娘的。”
秦嶺一句話,就讓徐長安明白她為什麽這樣認真了。
“祝前輩的琴也在您這兒收著?”徐長安問。
“嗯。”秦嶺點頭,說道:“有些法器,不適合帶下去用,就收在我這兒……”
她語氣頓了一下,語氣中有些無奈:“我最開始……算是給祝姑娘背琴的童子,才跟在她的身邊。”
“這樣?”徐長安有些奇怪。
因為他很少會在關於祝平娘的事情上,從秦嶺口中聽到這種無奈。
按照道理,她不是應該很驕傲的說自己曾經是琴童嗎?怎麽言語裡都是無奈。
就在此時,秦嶺忽然說道:“其實,祝姑娘也不怎麽會起名字,還好……有李姑娘在一旁看著。”
“什麽意思……”徐長安一愣。
“自己想。”秦嶺哼了一聲。
徐長安:“……”
能從祝桐君這樣好聽的名字退化成祝平娘,祝前輩起名字的水平估計和他是一個水平的,但是要上這位秦師叔埋怨……
秦嶺……
拎琴的童子?
琴?
琴拎?
不會真是自己所想的這般吧。
徐長安很像問一句為什麽叫秦嶺而非是秦林,但是他很聰明的沒有說出口。
若是按照秦嶺的話,她能有現在這個名字,其中只怕有自己先生的功勞。
本能告訴他,還是忘了這件事的好。
徐長安跟著秦嶺上樓,隨著秦嶺平靜的推開一道門,裡頭是一間無窗的房間,一篇漆黑,淡淡木頭的清香傳來,秦嶺走進屋點了火石,視線順著光而走。
屋子被等量的分成兩份,一主一次,每一份都有數個半人高的檀木架,上面蓋著柔白色布匹。
前後大概有十幾張琴。
“中間那些是祝姑娘的琴,你離的遠些。”秦嶺帶著徐長安走到角落裡,指著面前的幾張琴,說道:“這是我以往用的、七弦、五弦都有,你喜歡哪個,就拿去用吧。”
“都可以。”徐長安無奈:“師叔,我只是隨意借一下,也不至於這樣認真吧。”
他都能感受到滿屋子的靈力波動,顯然……這屋子裡的琴有些的級別一定不低,尤其是中間被橙色布匹蓋著的那張……他幾乎都能用肉眼感受到上面的靈力流轉了。
“你不是外人,讓你瞧見了姑娘的琴也不礙事。”秦嶺想了想,說道:“平日裡沒人知曉我這兒的東西,給你顯擺一下,我高興。”
明珠暗藏久了,就會是這樣。
徐長安:“……”
這個師叔真的是……真實。
“普通的七弦就可以了。”徐長安無奈的說道。
“知道了。”秦嶺起身,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一身睡裙,想著也不需要那麽多規矩,便跪坐在地,打開琴盒,掀開那白色柔布。
一張淡色古琴平放於琴床,銀絲琴弦在昏暗火石下閃著微弱的光芒,琴身長三尺六寸五,通身都是一個“韻”字。
這是一張很漂亮的琴,但是徐長安並未從上面感受到什麽靈氣,於是松了一口氣。
他還真怕秦嶺拿一張靈琴來。
“這是我小時候練琴所用的,沒有名字……你拿去使正好。”秦嶺取出那一張沉重七弦,玉手自一方拂過琴面、琴弦,琴徽、停留在軫子上感受著那熟悉的潤滑手感,笑了笑。
“也真是許久沒見了。”
“師叔,借,我就借幾天。”
“見外了是吧。”秦嶺眯著眼睛:“你若是能從山下帶來我讓我滿意的物件……這些琴挑一個送你也不是不行,畢竟……我也有許久沒有練琴了。”
祝桐君是琴道大家。
她自然也會一些,但要是說多喜歡……也不見得。
她彈的再好,和祝桐君比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所以比起琴,反而是給姑娘泡茶更能彰顯她的價值。
“這琴我用的最多,已有些老化。”秦嶺微微挪動軫子,隨手撩動琴弦。
“錚——”
一聲突兀的沉悶在屋內回蕩。
她蹙眉,將軫子往高處挪了挪,重新撥動琴弦。
“叮——”
一聲清脆,她滿意的點頭,二指並排按在弦上去掉那嗡嗡尾音,對著徐長安說道:“這琴雖然用的太久有些老化了,不過也是祝姑娘親手做的,放到塵世裡也算是傳世寶物了……那就這張琴了?”
“……太珍貴了吧。”徐長安無奈。
“這已經是最差的了。”秦嶺眯著眼睛,似是看到晚輩這樣的震驚、沒見識的樣子,很高興。
對於秦嶺來說,這算是從徐長安那邊找回了一些場子吧。
“再說了,給雲姑娘聽的,太差的琴……我還要不要面子了?”秦嶺嗔道。
“……知道了。”徐長安只能收下秦嶺的好意。
於是秦嶺取了乾淨琴盒,連著布匹抱起那張七弦,小心翼翼的收入琴盒,然後交給了徐長安,說道:“背著。”
徐長安:“……”
“愣著做什麽,你又沒有儲物袋……還想我送你一個嗎?”秦嶺蹙眉。
“好。”徐長安只能將琴盒背上,然後隨著秦嶺下樓。
“……嗯。”秦嶺回頭看了一眼背著琴的少年。
不得不說,本就給人以溫潤感的徐長安在背上琴盒後,整個人的氣質瞬間就發生了難以言喻的改變。
大抵是多了幾分感性與知性、豁達大氣,多了幾分讓人移不開眼睛的神秘感。
哪怕是秦嶺都覺得自己心被撩了一下,她滿意的點點頭:“你這小子別的不說,倒是真生了一幅好皮囊……不過,比祝姑娘還是差了許多。”
“……”徐長安沒有搭話。
秦嶺又說道:“女子六藝,我隻懂書琴,倒是你……跟著暮雨峰上,琴棋書畫學了個完全,這樣……你倒是比我更像是個姑娘家。”
“師叔。”徐長安眼角輕輕抽了下:“我學的是劍。”
“我知曉,劍膽琴心,自古就綁在一起的。”秦嶺笑著,說道:“若是讓你辦一場琴會,該是有不少丫頭願意掏靈石吧……感興趣嗎?我出靈石租琴台,到時候收的靈石……咱們三七分。”
徐長安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說。
“怎麽不說話?不是個小財迷?”秦嶺回身看著徐長安與琴,嗯了一聲:“就說你這個樣子,暮雨峰的丫頭肯定是會願意來看的……怎麽,覺得賣藝不好?我可是聽祝姑娘你不嫌棄勾欄裡的樂伶的,現在看來……也不盡然啊。”
“我那點微末的琴藝,在師姐們面前……還不夠丟人的。”徐長安歎息。
“她們想看的也不是琴。”秦嶺眨了眨眼:“勾欄裡,真聽琴的有幾個?還不都是半聽琴、半看姑娘的。”
“姑娘們能做得,你做不得?”
徐長安:“……”
“好了,不逗你了。”秦嶺伸了一個懶腰:“白借我一張琴,我說你兩句,算是取個報酬……不過我還真的有些好奇,你的琴藝怎麽樣?”
“一般吧,只是懂一些,沒有怎麽練過。”徐長安說道。
“你身上怎麽也有祝姑娘的烙印,作為她的晚輩怎麽能一般?”秦嶺提醒他:“得好好練才是。”
玩笑歸玩笑,琴棋書畫非是女子六藝,男子學了也不礙事的,更不要說暮雨峰還是以此為修行的。
“別說你是個劍修了,八字還沒一撇呢。”
“……晚輩,記住了。”
——
此時雨停,暖陽落在積水中,反射的光很好看。
院子外,徐長安背著琴走出了院子,回頭就看見秦嶺笑吟吟的倚在門框上對著他揮手。
有些頭疼。
徐長安發現,他雖然對秦嶺的好感很高,但是這位師叔過於的“不見外”,讓他與她相處的時候,大多都是被死死壓製……
但是對方又很是真心的幫自己,這種幫助和李知白也不一樣。
找先生,她那麽忙碌,不免有幾分給人添麻煩的感覺。
找秦嶺則不會,不然他也不會張口就是借琴了。
而且……聽了秦嶺解釋之後,徐長安對於天明峰那一群來做陣法的人也失去了戒心,走上了大路,甚至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們在哪裡刻畫陣法。
那些泛著熒光的材料應該就是刻畫陣法所用的東西吧。
感興趣的人也不只是他,一些天明峰的外門弟子也都在一旁看熱鬧。
但是徐長安仍舊是很顯眼的,畢竟……他背上背著那麽大一張琴盒呢。
——
人群中,正滔滔不絕和柳青蘿說著修仙小故事的顧千乘半晌沒有得到回應,有些奇怪的抬頭,說道。
“柳姐姐,你怎……”
她話說一半,就咽了回去。
因為她也看見了柳青蘿在看的。
瞧著徐長安的背影,顧千乘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移開視線,小聲嘟囔道:“他……還會使琴嗎?也是……畢竟是桐姨弄上山的。 ”
偷偷看了一眼聚精會神的柳青蘿,顧千乘心想他雖然好看,但是柳姐姐這也看的太久了。
徐長安好看嗎?
柳青蘿也不是很清楚這一點,對於她而言,琴加上徐長安這個組合……有些過於夢幻了。
對於一個清倌人來說,琴意味著的東西也很多,如今在徐長安身上看見,柳青蘿一時間……心情十分複雜。
她喜歡琴嗎?
實話說,其實不怎麽喜歡,上台演曲,也不過是取悅台下之人的手段。
青樓夢好,難賦情深。
所以,在贖身之後,大多數清倌人都不會再碰琴……便是這些會讓她們想起那過去的記憶,柳青蘿也是一樣。
但是……在發現徐長安居然對琴感興趣之後,柳青蘿的心情就又是另一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