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那人樣貌不算出奇,不是特別帥氣俊朗也不是那種醜陋陰鬱的面相,看起來也就是一般模樣。
只是他的身板筆直,看起來應該是個久經戎武之人。
那看門的兩個漢子見到這人也不慌亂,事實上這條北平城南的三七巷因為靠近津門小站的屯兵點,所以來這裡消遣的人,大部分都是東北軍的人。
換而言之,三七巷既然是專門做這些軍爺的生意,自然是有所依仗,平常挑事的二流子,這兩個看門的漢子壓根就不怕。
那說話的人顯然也不想挑事,只是簡單的製止一句,仍舊是按照規矩把錢給了。
進入三七巷,需要給茶水錢也就是門票費,一次一個大洋,一般人根本消費不起。不過也正是因為有這麽高的門檻,裡面玩的花樣和規格都比一般下九流的小賭檔強了不知道多少,來這裡玩的人也放心。
陳旭回頭看了一眼幫他解圍的人,那人作勢轉身便要走,但是陳旭抓住了這個機會追了上去,追問道。
“你認識我?”
“怎麽這麽問?”
“一塊大洋不是小數目,再者我來這三七巷,一般人怕是沒這個閑心思接濟我。”
聽著陳旭煞有其事的說著這麽一句,那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對他臉上有些恐怖的刀疤似乎並不畏懼,隨口笑道。
“顧衛青,巡防營副營.長。”
“陳旭。”
顧衛青並沒有急於解釋自己的目的,而是隨口和陳旭閑聊起來。
“對這地方感覺怎麽樣?”
“還行。”
“還行?”聽到陳旭這麽說了一句,顧衛青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解釋些什麽,轉過話題道。
“臉上的刀疤是武士刀劃的?”
“你怎麽知道?”
“日本人的武士刀刃口薄,一刀下去,口子沒多大就是刀口很深。”
說話間,顧衛青挽起衣袖顯出了一道隱約的刀口,那刀疤已經愈合了很久卻還是隱約能夠想見當初猙獰的樣子。
這一刀幾乎是直接從手腕劃拉到了手肘,要是一刀沒拉住,估計整條胳膊都得廢了。
陳旭看著顧衛青手臂上的舊傷疤,很快意識到了什麽,皺眉問道。
“你認識徐參謀?”
顧衛青笑了笑,看了陳旭一眼,“你小子的反應還挺快。”
“我在北平沒什麽熟人,現在手頭唯一的事情就是徐參謀那件事。”陳旭倒也沒有藏著掖著的心思,直接說了一句。
他說得坦誠,顧衛青索性直截了當的把話說開了。
“徐立勳是我們巡防營的參謀,聽說他在松江出了事?”
“死了。”
“我知道,我想聽聽你怎麽說。”
看到顧衛青手上的刀疤,陳旭就知道這個顧衛青不是三七巷的常客,這次來找他,十有八九是因為內部審查的事情。
按理來說,現在陳旭已經算是陸錫文這邊的人了,應該和顧衛青聊不到一塊去,但是現在顧衛青的出現其實算是幫了他一個忙。
陳旭看了一眼三七巷裡燈紅酒綠的各種招牌,隨手指了指一間小的酒樓,問道。
“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
“不知道。”
“那是家菜館,專門做東北燉菜的。往那樓上是個大澡堂子,你一定很奇怪三七巷裡為什麽會有這種正兒八經的生意吧?”
陳旭話說到這裡,顧衛青卻沒有點頭,反倒是很有深意的看了陳旭一眼。
顧衛青雖然不常來三七巷,但是他作為巡防營的副營.長怎麽也算是混跡朝堂之上的角色,自然知道一些坊間談資。
東北軍昔日鼎盛一時,老帥經營得當,人情世故,方方面面都打理得很好也算是有了家業。因此少.帥年輕時留學歸來,過得基本上都是好日子,有錢少爺玩的東西,他也沒落下。
索性虎父鎮四方,老帥留下的攤子根基厚實,基本上算是順利的傳到了他兒子手裡。
唯獨可惜的是少.帥有一個富家少爺的毛病,正因為如此,後來到了北平之後,有一個專供他消遣的煙館。這個煙館就是三七巷的前身,也算是東北軍現在有樣學樣的地方。
陳旭指著的那棟小樓,就是昔日的煙館。
顧衛青的腦子也不蠢,很快就意識到陳旭意有所指,皺眉道。
“你來錯地方了,如今陝北戰事緊急,這裡可沒有你要等的人。再者說,那位爺是什麽人物,哪能是你這麽蹲著就能見著的?”
“本來也沒多大的機會,但是這不是等到了顧.營長嗎?”
“你什麽意思?”
“找個地方坐下聊。”
或許是因為都帶著日本人給的刀疤,兩個人算是難得的有那麽些意氣相投的意思。
顧衛青痛失一位老友,今天本來是來挑事的,但是見到了陳旭臉上這道刀疤,他又改變了主意。
陳旭並不是什麽大人物,往北平過來,一路上除去了楊婉君安排下見到的陸錫文之外,基本上沒什麽人搭理。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顧衛青出現的時候,陳旭並沒有懷疑他的來意。
一來是因為他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利用價值,二來是因為他即將離開北平,很快就會回到松江,如果這一趟錯過顧衛青,那他很可能會悄無聲息的死在松江,死在敵人設計的迷局之中。
直到現在,陳旭的心裡還是對零號任務留著那麽一絲念想。
兩個人在三七巷找了個吃飯地方,邊吃邊聊。
三七巷有一點比較好,那就是這裡除了什麽賭坊之類的地方,正兒八經的飯館其實也不少而且大部分的菜都比較正宗。
九.一八之後,東北軍就像是一群街上的遊魂沒了根,對於這種鄉土味的飯館更是格外的鍾愛。雖然家鄉已經回不去了,但是這大燉菜怎麽也得安排上。
因為要談事情,所以陳旭和顧衛青特意找了個比較稀缺的包間。
房間外面,一群***聊著牌九和小翠紅,房間裡的氣氛卻有些沉重。
對於徐參謀的老友,陳旭並沒有隱瞞事情的經過,很坦誠的從他的角度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最後也簡單的說了一些自己的猜測。
陳旭用筷子戳了戳瓷碗裡的魚湯,冷冷的說道。
“你們內部有一部分人和日本人有勾結,他們想要把把徐參謀當做典型給打壓下去,但是抗日救亡的苗頭不會散反而會越來越厲害。”
“你說起話來怎麽還一套一套的。”
顧衛青拿起筷子,借口調侃他一句,稍微平複了一下情緒。
其實顧衛青自己也清楚,徐參謀去松江打這一戰十有八九會輸,兵家大忌就是水土不服,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
雖然松江和北平相隔不過一百多公裡,但是那裡畢竟是日本人的地盤,幾千人過去還想不被別人發現,這可能嗎?
只不過顧衛青沒想到的是徐參謀這一戰會輸得這麽慘,竟然活生生的被人關進悶罐裡打掉了幾千人。
陳旭畢竟才二十出頭被顧衛青玩笑一句,想到自己現在這遭遇,自然也不好繼續抒發什麽情懷,老老實實的低頭吃了兩口菜。
顧衛青雖是調侃了他一句,心思卻還是在徐參謀身上,他隨手用筷子在盆裡攪了攪,終究是沒什麽胃口,感歎一句道。
“老徐這幾年來一直在暗地裡支持東北縱聯的行動,大大小小打過不少遊擊戰,一直都順順利利的,沒想到這次一跟頭栽下去就沒起來。”
“……”
“娘子灣那個地方,不是松江本地人根本就不知道,明明就是個悶口袋,他怎麽就往裡面鑽進去了呢?決定動手之前, 是誰負責勘察陣地的?”
“這個我不太清楚。”
聽到顧衛青聊到這裡,陳旭答應了一句,只不過轉念一想,突然心下暗暗一驚。
的確,娘子灣的地形對於外地人可能不太了解,但是徐參謀即便是臨時改變了目標,提前也會派人進行偵查才對。
按理來說,只要發現了山坡全是石頭,徐參謀就應該意識到那地方根本就不適合作為包圍點,最後所有兵力都會慣性往裡面推。
“……負責偵查地形的人也被日本人滲透了。”
顧衛青後知後覺的說了一句,隨即放下筷子,這頓飯吃到現在肯定是吃不下去了。
徐參謀的死,明擺著就是一場徹徹底底的陰謀,其中牽扯了太多為日本人辦事的走狗,即便是顧衛青想要為老友報仇,現在也是滿頭虱子根本無從下手。
沉默了一會兒,顧衛青看了看陳旭,轉過話題,問道。
“你說你去松江是因為那裡有人發了一封零號會出現的電報,零號是誰?”
“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果和他搭上線,對於整個抗戰形式都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除去了一些專門負責這件事的專業情報人員之外,各地方的聯絡站都可以參與這個特殊的任務,我當初就是被松江情報站專門提出申請,特意外調過來的。”
陳旭說著說著,想到了在松江犧牲的那些人,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道。
“如果不是因為松江情報站提出了申請,以我這樣的新人身份是不可能參與一個陌生地方的諜報任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