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聞聲看去,正好見到西裝革履,戴著金絲邊眼鏡,一副斯文和氣模樣的宋睿。
“宋先生?”陳旭心下暗暗有些驚訝,左右看了看,略帶詫異道,“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你。”
這一片已經屬於松江城南的老城區了,按理說和宋睿住的洋人租界隔著十萬八千裡。
看著陳旭故作詫異的表情,宋睿也沒賣關子,坦然道。
“這裡有我們情報站的一個觀察點,我正巧過來看看。”
“那也的確挺巧的。”陳旭陰陽怪氣的暗諷一番,話鋒一轉,問了一句道,“田中大佐和你聊過了嗎?”
“聊什麽?”
“沒什麽,就說這批武器彈藥的事情。”
宋睿聞言,略微有些疑惑的看了陳旭一眼,也不知道是裝出來的還是田中信三真的忘了支會他一聲。
按理來說,宋睿也算是國.民黨的小頭目,田中信三應該不至於狂妄到連通知都不通知一句的地步。
換做是前幾天,或許陳旭還會稍微有那麽一些緊張,但是眼下他已經和田中攤牌,更是打算毀掉這一批武器彈藥,自然也就不擔心宋睿會使什麽么蛾子。
充其量就是這些武器彈藥炸在他手裡而已,來來回回都是炸,誰炸的其實也差不多。
宋睿隨手從口袋裡抽出一個銀色的香煙盒,隨手抽出一根,對著陳旭揚了揚。
陳旭是學醫的,對抽煙本來算是十分抗拒,只不過今天他倒是不介意點一根。
順手接過宋睿遞過來的香煙,陳旭稍微打量了一眼。
這隻煙不像是那種宋睿自己切碎了煙葉,自己卷的便宜貨,也不是什麽大前門、紅梅一類的老國貨,仔細一瞧上面隱約印著萬寶路的英文縮寫。
這也算是高級的外國貨了。
這年頭有很多人都會自己卷煙,甚至於劇院門口賣著煙的小販有些都是自己卷的煙。但是以宋睿這樣的身份肯定不會自己卷煙抽。
“給。”宋睿見陳旭拿著煙看了好半天,還隻當他是沒火,順手又遞過去一個打火機。
陳旭接過打火機看了一眼,這打火機的格調也高級,上面印著一個骷髏頭,還有德文的標識,算是正兒八經的德國貨。
“這個打火機倒是不錯,宋先生以前在黨國的德械師乾過?”
“沒有。”
宋睿抽了一口煙,用手敲了敲腦門,略微思索了一陣子,說道。
“就是去年吧,在德械師裡抓過一個連.長。一個不大的小夥子,從他身上搜來的。”
“那你運氣還挺不錯的。”
陳旭這話一出,宋睿手上的煙微微一抖,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要說點什麽,轉念一想又略過了這個話茬兒。
可是陳旭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有異,追問一句道。
“宋先生是覺得我說錯話了?”
“不是。”宋睿似乎並不怎麽想繼續提及這件事,隨口一句話略過之後,轉過話題道。
“我聽說陳少爺已經和楊小姐訂婚了,而且今天就辦酒席。”
“聽說?田中大佐告訴你的?”
“不是,秦隊長告訴我的。”
宋睿提到了一句秦守邦,隨後又好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說道。
“秦隊長今晚也會參加婚宴。”
“這不是正好嗎?人多也熱鬧。”
聽陳旭這麽說,宋睿笑了笑,將隻抽了一口的卷煙扔在地上,順勢碾了兩腳,
看了一眼手上的西馬表。 “時候也不早了,陳少爺,我們就晚上見面再聊。”
“行,要不我送你一程?”
“不用。”
說是一個性情怪戾的對手,和宋睿正常聊兩句的時候,陳旭卻感覺比其他人說話的時候要自在一點。
大抵都是做這一行的,有那麽一些英雄惜英雄的意味。
他一直看著宋睿消失在路口拐角,這才隨手將手上沒怎麽抽的卷煙扔掉,回頭打算上車離開。
只不過臨到伸手拉著車門把手的時候,他卻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破舊公寓樓。
在那裡,楊家的傭人正一箱一箱的搬運著步槍。
陳旭四處查看了一眼,突然目光一凝看著遠方,心中猶如過電一般直讓他背脊一陣發涼!
……
下午六點。
楊家老宅院裡裡外外都是人山人海,送禮的賓客一波接著一波也不知道來了多少人。
單單是拿著毛筆記帳的老先生都有三位還是輪著換班,更不用說其他的了。
巷子外面的街巷更是被堵得水泄不通,幾條巷子都已經封了道,直接在路上擺滿了桌椅板凳,一眼看去到處都是張燈結彩,氣氛還沒給落下。
即便是這樣臨時起意,匆匆忙忙的就通知四鄰要幫一場訂婚宴,卻幾乎是讓全城的百姓都應邀到場,楊家在松江的聲威可見一斑。
換做是一般的小門小戶,不提前幾天通知,說不準連一桌人都湊不齊。
得益於楊家上上下下這些傭人、長工的經驗老到,再加上父老鄉親都算是熟識,即便是沒有楊婉君出面,這酒席還是順順利利的開了場。
楊家的後院裡。
楊婉君睡眼朦朧的走出庭院,順手抓了抓頭髮,正好見到一個端著盤子的小丫鬟,她便問道。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大小姐,您怎麽還沒梳妝打扮啊?現在都快到時辰了。”
小丫鬟見到楊婉君這副模樣一時也嚇了一跳,急忙把碟子往地上一放,著急忙慌的說道。
“我這就去叫阮姨娘過來,她怎麽也不盯著點時候。”
她抱怨兩句,直接就一溜兒小跑著跑了出去,留下楊婉君下意識的挑了挑眉頭,倒也沒說些什麽,只是茫然的四處看了看,最後目光落在了她廂房對面的那間客房上。
“他也還沒起嗎?”
昨天趕著規劃運輸車隊的路線和人員調動,楊婉君好久沒這麽熬更守夜過了,一整天都是迷迷糊糊的打了不知道幾次盹兒。
現在稍微恢復些精神,沒想到陳旭反倒是去躺著了。
她本想直接去叫他起來,想了想還是自己先打扮一下,反正現在天還沒黑,應該也沒到時候。
就這麽想著,楊婉君也沒有走過去細看,實際上如果她現在走過去看一眼,說不定會發現陳旭根本就沒在那屋子裡。
晌午的時候,陳旭和宋睿在城南見過一面聊了兩句,楊婉君當時在車後座上打盹兒,後來陳旭直接吩咐司機將楊婉君送回了楊家,自己則是馬不停蹄的趕往了東門大院。
不出意料的是,當他趕往城南十字街東門大院的時候,整個東門大院的職工樓外面已經密密麻麻的站滿了憲兵隊的憲兵!
門外的運送憲兵的卡車前,秦守邦穿得人模狗樣的正在抽煙。
陳旭見狀,二話不說直接快步走了過去,本想氣勢洶洶的質問一句,臨到了秦守邦面前,終究還是壓住了心裡的火,勉強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打了一聲招呼道。
“這不是秦隊長嗎?竟然能在這裡遇到你。”
“喲,陳少爺,幸會。”
秦守邦叼著煙,乍一聽到陳旭的聲音,一時還有些驚訝,回頭又換作了一副笑臉。
陳旭若無其事的走上前去,“秦隊長在這小破樓前面幹什麽?”
“逮幾個小毛賊,陳少爺又怎麽來城南這一片了?”
“上次不是得你請客吃了一頓涮羊肉嗎?我又在前門打聽到一家東北的老館子,燉菜做得特別正宗。”
“是嗎?那我可得去瞧瞧。”
秦守邦一聽陳旭這話,隨手把嘴邊的煙頭一丟,隨手招來幾個手下吩咐了兩句。
趁著這個空檔,陳旭不動聲色的將地上的煙頭稍微踢了一下, 算是翻了個面,正好就在煙頭上看到了萬寶路的縮寫。
這種煙都是洋人租界裡洋人自己抽的高級貨,一般平頭百姓怎麽可能會買得到這種煙,更何況陳旭去過秦守邦家裡。
秦守邦家連個煙灰缸都沒有,平時是不怎麽抽煙的。
“果然是宋睿!”陳旭心下一凜,臉上卻絲毫不顯。
這邊秦守邦交代完剩下的事情,直接把外套搭在肩頭,隨手摘下帽子扇了扇風,說道。
“走吧,陳少爺,咱倆兒再去來兩口。”
“好。”
陳旭簡單的應了一句,帶著秦守邦去了前不久和楊婉君、趙大年吃飯的破舊飯館,仍舊是點了一大盆燉魚。
剛一坐下,吃了兩口涼菜,秦守邦就開始大吐苦水道。
“他姥姥的,剛才差點沒把我嚇死!”
“哦?秦隊長不是抓幾個小毛賊嗎?那種小場面,對秦隊長來說,不還是手到擒來的事?”
“去他娘的什麽小毛賊!剛才在外面,我沒好跟你說。我們這次可是在逮東北縱聯的人!”
秦守邦乾悶了一口白酒,滿口酒氣的說道。
“東北縱聯知道是幫什麽人嗎?全是以前東北軍退下來的,在東五省和日本人的正規部隊都打了好幾年遊擊!”
陳旭聽著秦守邦的吹噓,臉上仍舊是不顯山露水,臨到秦守邦說完了,這才給他又倒了一杯酒,故作隨意的問了一句道。
“這麽一說還真不得了,秦隊長這次逮到幾個東北縱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