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阪田玉川帶著日本憲兵離開之後,陳旭從劇場前面的大街拐進了附近的小巷,七轉八繞的繞回到了劇院之中。
剛剛經歷過一場刺殺的劇院之中,並沒有想象中的嚴謹搜查,甚至還能看到幾個壯著膽子回來的戲曲班成員在收拾掉落的東西。
日本人在松江最看重的不是這裡的百姓,而是城北的礦場,明面上所有的城區事務都是交由憲兵隊的秦守邦負責。
這一次的劇場刺殺案,看起來秦守邦的反應似乎有點慢了,都已經過去了快小半個鍾頭了,還沒帶著憲兵過來封場排查。
陳旭打量著四周的狀況,見四下無人,隨即快步走到了先前藏身的舞台下面的小雜物間。
簡單的打開了小門之後,他貓著腰進去,轉身將門關上,隨手拿出了一個防風打火機點著火之後,雜物間的門板後面赫然出現了幾個黑筆小字。
其實最開始他根本就沒有發現這幾個無關緊要的小字,但是後來和阪田一行人躲在這小屋裡面實在是有些無聊,他才偶然發現了門後面的字句。
字句的內容很簡單,就是一行看似隨手比劃的隨筆小記。
“柳暗花明又成蔭。”
單看這句話,就好像是某個半文不白的窮酸秀才憑著“無心插柳柳成蔭”還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組合而成的句子。
第一眼看起來好像是有點道理,細看之下又覺得狗屁不通,讓人一笑置之,根本不會細細琢磨。
但是在陳旭而言,對這句話的出現卻極為震撼。
因為這句話是老趙告訴他的接頭暗號,對應的是老趙的上線!
當初在城北礦場,陳旭借著電報機還有一些電,發出的電報正是這句明文暗號的上一句!
為了傳遞出松江的情報,避免更多同志的犧牲,也是為了告慰犧牲的老趙,陳旭才冒險發送了電報,希望聯系上老趙的上線。
原本他對這件事不抱什麽希望,沒想到老趙的上線竟然真的已經潛入了松江!
想到這裡,陳旭將防風打火機湊到了門後,仔細的觀察起來了那一行小字。
防風打火機是煤油和棉花芯的,外面套了一層鐵皮殼,差不多可以當個煤油燈使喚。
這種打火機一般人家還不一定有,也是陳旭在楊婉君家裡順手撈來的。
劇院裡的聲音漸漸開始嘈雜起來,應該是秦守邦派人過來了,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
陳旭皺了皺眉頭,拿著打火機在那幾個字上燒了燒,很明顯的能夠看到那幾個字燃了一下。
他隨後用手指抹了抹字句的余燼,湊近了鼻尖聞了聞。
“果然是油彩。”
雖然這些筆跡看起來和一般的毛筆字沒什麽區別,但是細看之下,陳旭還是發現了其中隱約有些顆粒感。
細想之下,他很快就想到了唱戲用的黑色油彩。
油彩化妝用的底料是鉛粉、胭脂、松煙、墨和甘油混合而成,火燒之後會有一點淡淡的香氣,而且混雜了甘油容易燃燒。
這一點,一般的墨水是不會表現出這個特性的。
門後的筆跡保存的相當完好,甚至沒有一點灰塵,筆跡看起來相當的新,應該就是這一兩天內寫下的。
再加上使用的是化妝油彩,也算是一個明顯的提示。
陳旭心下稍定,拿著打火機將門後的字句全都燒黑,轉頭溜出了這個舞台地下的雜物間。
既然找到了目標,剩下的事情也就好辦了。
劇院發生襲擊之後,台上唱戲的戲班群組裡面也有人受了傷,沒有受傷的人都被帶到了憲兵隊盤問。
憲兵隊那一頭,以陳旭的身份現在過去會很奇怪,所以他也只能先顧著這邊。
松江城說起來沒多大,實際上各種設施也還算是齊全,醫院也算是闊氣,前後左右一共有四棟小樓圍著一片面積不小的草坪。
正門的小樓仿照著歐式設計,大門口是一扇對開的鐵欄門,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私家庭院一般。
劇場發生的意外顯然並沒有影響到松江城的百姓,陳旭原以為進入醫院的時候會遭到盤問,沒想到直接大搖大擺的就走了進去,根本就沒人盤查。
走進醫院裡,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讓陳旭一時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東洋留學的日子。
或許是處於學習臨床外科的本能,陳旭幾乎是沒費什麽功夫就找到了對應科室的住院部。
相較於內科,臨床外科的住院部相對人會比較少,因為都是明顯動刀子的傷病,不會有病人慢條斯理的佔用床位。
陳旭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查看,很快就注意到了一行行蹤有些特別的人。
雖然他們都已經換了便服,但是他們臉上妝後的眉痕和明顯泛紅的臉頰,還是暴露了他們的身份。
陳旭就這麽大搖大擺的站在門口盯著別人看,很快就引起了病房裡幾人的注意。
“請問,你找誰?”
“沒什麽,隨便看看。”
“隨便看看?”
他這隨口敷衍得實在是差了點水平,病房裡的幾個人對視一眼,一時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眾人的反應都被陳旭看在眼裡,他簡單的瞥了一眼,心裡已經有數,直接轉身就走出了病房。
過了不多一會兒,病房裡面走出了一個拎著水壺的人。
陳旭跟著那人一路走到了水房,那人似乎也不意外,回頭看了陳旭一眼。
昆曲唱腔有所謂江湖十二角色,又有所謂二十個家門。
最簡單的生旦淨末醜中的旦行,可以細分為老旦、正旦、作旦、四旦、五旦、六旦,有時還會加上一個貼旦,共為七個家門。
角色的複雜多變,加上跑江湖的特性,注定了男腔女調,一般人也少有熬得住這戲班生活的。
偏偏眼前的這個人,看起來好像是個女人。
陳旭一時還不太敢確定,畢竟他臉上的妝容沒有卸盡,臉上還帶著點脂粉。
不過她一開口,陳旭差不多就有數了。
“這位先生一路跟著我,是有什麽事嗎?”
“與其說是我跟著你,倒不如說是你引著我到這兒來的,不是嗎?”
雙方互相打了個啞謎,那戲班的唱角掩面輕笑了一下,說是故作姿態,眼角余光卻也在打量著陳旭。
相較於陳旭對她的陌生,她倒是早就對他眼熟得很了。
畢竟先前那諾大的劇場裡面,就陳旭和阪田玉川坐在台上,擺著桌椅茶碗,一副悠哉的老爺做派。
見陳旭不說話,她也沒賣關子,放下衣袖,臉上的笑意也淡去了幾分。
“我叫徐雪嬌。”
“陳旭。”
對於徐雪嬌的坦誠,陳旭並不意外,這一次到松江的任務,之所以挑中他就是因為他的各項條件都極其符合要求。
就連楊婉君這個沒什麽用的電報員都知道他的消息,更別說老趙的上線了。
徐雪嬌已經算是久經風雨的精銳諜報人員,陳旭也算是見過了血,自然也成長了許多。
少了矯情的寒暄,兩人對視一眼,直接就在走廊上聊了起來。
“老趙犧牲了,他讓我告訴你,關於零號會出現在松江的情報有誤,讓你們撤出松江。”
“關於這件事,我們也已經得到了消息了。松江的情況的確遠比我們想象得要複雜。”
徐雪嬌沉聲說了一句,隨後抬起頭看了看陳旭,問道。
“零號畢竟是東北人,松江作為前哨陣地,這裡的情報網絡不能平白失去。我們打算重建一個聯絡站,你有什麽看法?”
“我沒什麽看法,我打算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和零號無關的事情,我不會參與。”
徐雪嬌皺著眉頭,看著面無表情的陳旭,想要說點什麽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說到底,重建聯絡站這件事還只是計劃層面的東西,更何況陳旭也不是她的下屬,她沒有這個權限讓陳旭留下。
雖然從執行層面來看,無論是陳旭自身的諜報素質,還是和阪田過硬的個人關系,他都是幫助重建聯絡站的最佳選擇。
但是他不願意,徐雪嬌也沒法說他一句不是。
走廊三三兩兩的不時有人路過,他們給陳旭二人提供了相對完美的偽裝。
徐雪嬌轉過頭看了看窗外的風景,隨口問了一句。
“是有其他的任務嗎?”
陳旭坦誠道,“不是。”
他在國內的聯絡人並不在松江,這一次來松江的上線就是已經犧牲的老趙,現在的他已經算是半個自由人。
他既可以現在回南方赴職,也可以先到處逛一逛,放松一下心情。
徐雪嬌沉默了一會兒,想了想還是勸了一句道。
“我們剛從奉天過來,這一路上已經算是硝煙四起了。國.民黨的迫害日益加劇,我們的形勢相當的不樂觀。”
“……”
“根據南方的情報來看,日本的艦隊明年初就會調去長江口,全面戰爭一觸即發,整個民族已經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鍵時刻,你的能力很突出,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能不能最後再拚一回?”
陳旭抿了抿嘴,在心裡暗暗的歎了一口氣,在徐雪嬌期盼的目光下,還是說出了那句。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和零號無關的事情,我不會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