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片機的音樂聲伴隨著大廳裡敞亮的燈光,男男女女都穿著新潮的洋裝,讓整個楊家公館顯得貴氣奢華。
人群之外,陳旭面無表情的看著人潮簇擁的田中信三,心裡沒有什麽情緒。
相較於北平和滬上的學者和青年,陳旭對田中信三沒有太過強烈的痛恨。
他留洋多年早就見過西學的強盛,也明白眼下之時局困頓,百姓饑苦愚鈍。
無論是思想,還是各種物質基礎的條件都相當缺乏。
事實上五省淪陷已經這麽多年,無論地方鄉紳還是一些軍閥頭頭都不敢冒頭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簡單的恨,並不能解決問題。
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頭搶地耳。
真正要解開眼下時局之困,還是需要真正有能力的人來引導大局。
喝了一口香檳,收了收心緒,陳旭轉過頭看了一眼二樓下來的扶梯。
正好,扶梯上穿著一襲西式小洋裙的楊婉君走了下來。
人們的關注點都落在了門口田中信三身上,反倒是有些搶了楊婉君這個少東家的風頭。
不過她似乎也不介意,提著裙擺,一步步徑直走了下來。
刷了桐油的木梯伴隨著她那高跟鞋的踢嗒聲,總算讓場中的一些人聽到了動靜。
這裡畢竟是楊家公館,門口剛走進來的田中信三對著楊婉君鼓掌示意,余下眾人也紛紛反應過來,回頭喝彩道。
“楊小姐!”
“楊小姐今天可真漂亮!”
人群之中的田中信三也徑直走向了楊婉君,左右看了看,問道。
“楊小姐,你的父親還沒來嗎?”
“說是阪田先生叫他過去對一下礦上的帳目,田中先生不知道嗎?”
這話一出,田中明顯有些錯愕,不過他很快就掩飾了過去。
楊婉君顯然也知道說錯了話,低頭告辭一句,轉頭就走上大廳中簡單講了兩句,作為酒會的開場。
大廳裡的眾人雖然覺得有些奇怪楊家的家主怎麽沒現身,不過現在楊婉君既然把酒會開場白都說了,眾人也就當做無事發生。
楊家老宅院那頭的酒席是實實在在的大碗菜,全都是招待雇工的。
這邊的楊家公館的酒會相對就少了很多花樣,基本上只是喝點兒酒,跳一跳舞,基本沒有吃飯的環節。
唱片機換了一個曲調,十來個穿著燕尾服的服務生將大廳裡的小桌都擺好,香檳紅酒加上一些西洋的點心,甚至都不需要怎麽炒熱氣氛,眾人就已經自顧自的聊起來了。
人群之中,楊婉君和幾個認識長輩打了個招呼,找了個空座正打算坐下歇一會兒。
沒想到一個年輕男子突然走了過來,說起來長得也算不錯,不過現在楊婉君實在是沒什麽心情搭理他,便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
不曾想這人還挺不識趣,直接就彎腰對著她伸出手,看起來好像是要邀請她跳舞。
楊婉君柳眉一皺,剛想說點什麽,沒想到那人看似一臉和韻的微笑,說出的話卻讓她遍體生寒。
“把電報給我。”
“你?!”
時間緊迫,陳旭沒時間細想直接走到楊婉君身邊,會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楊婉君顯然也被嚇了一跳,她心裡正是心煩意亂之際,先前潛入她的屋子還將她打暈的人竟然就這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了她面前?!
她眼底的錯愕一閃而過,隨即就是一抹決絕之色。
陳旭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動作,直接伸手虛按著她掏槍的右手。
“楊小姐,我勸你最好別這麽做。”
“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叫陳旭,老趙讓我來的。”
陳旭咧嘴一笑,笑起來有一種很陽光開朗的感覺。
這樣的笑容在楊婉君眼裡卻讓她的心裡又是一陣寒意竄過。
“老趙?!”
她怎麽也沒想到陳旭竟然會直接說出這個名字,要知道身邊不遠處就有好幾個人!
陳旭暗暗瞥了一眼四周,注意到人群之中的田中信三正在走來,他也無暇多想,手上直接用力攥緊楊婉君的胳膊以示威脅道。
“我再說一遍,把電報給我。”
雖然聽到老趙這個名字的時候,楊婉君明顯有些慌亂,但是心思一閃,她很快又恢復了平靜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警告你,這是我們楊家公館,你別以為裝模作樣的說幾句胡話就能嚇唬我!”
“是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人來人往之間,陳旭已經算是極其冒險。
眼看著不遠處的田中信三走了過來,陳旭直接拿起旁邊桌上的小點心叉,照著楊婉君的腰上又是一擺。
同樣是腰上的軟肉,同樣是髒器要害。
或許這種鍍銀的點心叉正面刺不穿楊婉君的胸膛,但是對眼下這個要害絕對是有一些威脅的。
“楊小姐知道內髒大出血的死亡概率有多大嗎?”
“你敢!”
陳旭直接逼著楊婉君站了起來,兩人剛一起身,正好就迎面撞上了田中信三。
雙方剛打一個照面,田中信三立刻就注意到了有些陌生的陳旭。
“楊小姐,這位是?”
簡答的一句問話,直接讓陳旭和楊婉君都僵住了。
盡管只是分秒之間,但是由於先前根本沒有串過詞, 所以陳旭也不敢開口,更害怕楊婉君會不會真的像秦守邦一樣早就已經背叛。
緊張之下,陳旭下意識的用點心叉在楊婉君的身上戳了一下,鋒利的尖頭刺得楊婉君眉頭一皺,頓時也驚醒過來,訕笑道。
“他是我的同學,以前我們留學認識的。”
“留學認識的?這麽說,你也是京都大學的學生?”
田中信三這話一出,楊婉君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
她只是見陳旭的打扮像是留學歸來的新式青年,卻完全不知道這是他為了進酒會的偽裝,還是說真有這樣一套西式洋裝。
“不是,我是早稻田的工讀生。”
就在楊婉君心裡暗自打鼓的時候,一旁的陳旭突然用流利的日語說了一句。
聽著這帶著明顯關東地方口音的熟練日語,田中信三明顯是眼前一亮。
異國他鄉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外國人能說出如此流利的日語。
“原來是早稻田的留學生嗎?那可是很老的學校了。”
“的確,早稻田從1881年建校,算起來如今已經快五六十年了,不過如果從1900年開設留學基金算起,實際上也算不上很長的時間。早稻田的文學部,對我們提供了很便利的條件,我們許多工讀生都在早稻田攻讀文學方面的學科。”
陳旭的日語應答如流,話語之間看似炫耀,實際上隱隱向田中信三傳達著一個早稻田學子的身份信息。
一時之間,饒是一旁的楊婉君一時都不免多看他兩眼,眼底多是詫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