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貌辨認。
案件偵破經常用到的手法,說難不難,說易不易,簡單在只要不是臉盲的人都可以做,難在要從數百人、甚至數千人中找到目標。
能進入情報科的人自然不會是臉盲,執行這種任務更像是一種休息,可以舒舒服服的待在處裡,又沒有任何生命危險,很是愜意。
不過這次的辨認有些特別。
第一是辨認數量非常大,光是衝印出來的照片就涉及到一千多人,算上沒洗的怕是有五六千人,這對參加辨認的人員是一個考驗。
第二是辨認時間非常緊張,必須趕在天亮前完成辨認,所以不光情報科沒有任務的特務來了,連調查科人員也被臨時征調了過來。
這讓那些混日子的人一肚子意見,他們來金陵是做官的,不是來看照片的,但是面對殺氣騰騰的左重,這些人只能捏著鼻子來了。
這一百余人很快集中到會議室裡,左重就是要靠人數優勢將所有照片過一遍,接下來會有更多照片被送來,辨認一批便撤下一批。
會議室的四面牆上貼滿了密密麻麻的照片,照片裡都是在閔蘋住所附近出現過的人員,隱藏在中央醫院牙科的天府可能就在其中。
左重站在會議室中央,叉著腰說道:“你們先去看一看檔案裡的照片,將這些人的樣貌給我記牢,然後跟牆上的照片逐一進行比對。
有些人不知道情況,那我就再說一遍,這件事關系到刺殺案,是委員長親自交辦的重案,誰要是第一個有發現,我立刻為他請功。
一定要認真辦事,在照片辨認結束之前,你們都不能出門,即使辨認結束之後,大家近期也不能離開特務處,這個不用我解釋吧?”
他這些話自然是說給調查科特務聽的,對方跟特工總部是半斤八兩,一樣的廢物,他要是不交代清楚,這幫王巴蛋絕對會消極怠工。
不過中央醫院的牙醫只有七個,他們再沒用也不至於連七個人的外貌都記不住,怎麽說也是黃埔畢業,還幹了這麽久的情報工作。
如果連這都做不好,左重也有辦法,那就是派他們到東北與高麗勇士並肩作戰,找關東軍拚命去,打不死日本人也惡心死日本人。
“是。”
在場的人聽到這話果然精神一振,調查科特務也不例外,竟然是委員長他老人家關心的案件,這要是立了頭功,必然直上青雲哪。
說不定還有機會得見天顏,那可是莫大的榮耀,想到這,之前一臉不樂意的某些人紛紛湧到檔案旁邊,為了爭奪位置差點打起來。
“搭到了頭了你,滾開。”
“老子先來的,我先看。”
左重看到這幕心中冷笑,乾正事就推三阻四,聽到有好處跑的比誰都快,這幫人得盡快弄走,不能帶壞了特務處和情報科的風氣。
他在這裡觀察別人,別人也在觀察他。
比如吳景忠就站在一旁沒有參與爭搶,而是小心翼翼的偷瞄著左重,委員長聽著厲害卻遠在天邊,左重才是能決定他們命運的人。
畢竟功勞再大,那也是要由左重上報的,公門中的春秋筆法傷人無形,對方的筆杆子稍稍一偏,到時候自己不但無功,反而有過。
他上前幾步走到左重身邊,恭恭敬敬道:“科長,有沒有需要卑職做的,不管是蹲守,還是跟蹤調查,吳某都願意參加,請您放心。”
哦?來了個聰明人。
左重聽到對方口中的科長和卑職,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才對嘛,那些蠢貨真是白混這麽多年官場了,果黨之中升官那是靠功勞嗎?
你們都這樣辦事,
那還要長官幹什麽,這是要壞規矩的。他笑眯眯的看向吳景忠:“老吳不錯,事情就讓他們去做吧,你陪我聊聊,怎麽樣,在處裡呆了這些天,對未來有沒有什麽打算哪。”
吳景忠聞言心中一喜,態度愈發恭敬:“如果科長不嫌棄的話,卑職想跟著您多學學,哪怕當個普通的辦事人員,景忠也絕無怨言。”
“哈哈哈哈。”
左重拍拍他的肩膀,略帶深意道:“中尉軍官當普通辦事人員實在是太浪費了,以後跟古副科長多交流交流,畢竟你們是老同事哪。
等到這個案件結束,我會為你敘功,聽春陽說,刺殺案發生那天你在封鎖現場時的表現不錯,反應很快,我這個人就是有功必賞。”
“多謝科長,景忠以後一定認真辦事,不辜負您的期望。”吳景忠聞言欣喜若狂,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總算是找到新的靠山了。
而且這個靠山還很硬,委員長的老鄉,戴春峰的得意弟子,據說跟朱家驊朱部長也有師生之誼,這代表著左重絕不會止步於少校。
將來一個少將是跑不了的,現在自己搭上這條大船,雖然比不得古琦這些親信,可同樣有機會進入核心層,也算是因禍得福啊了。
很多人都覺得他有大公子做靠山,可以高枕無憂,可對方如今在北方自身難保,根本保不了他,現階段投靠這位才是最佳的選擇。
官場難混,民國的官場更難混哪。
左重看著忙忙碌碌的特務,心裡很明白吳景忠在想什麽,他將吳景忠拉到情報科,是出於兩個方面的考慮,即是看重,也是防備。
看重的原因是此人在紅色巨熊系統學習過情報,精通情報學,精明幹練,做事情雷厲風行,並且心思縝密、深藏不露還極具手段。
這樣的人用在對日作戰上,是一個不可多的好幫手,情報科很多人,包括他都是半路出家,多一些科班出身的人,可以取長補短。
至於防備的原因就簡單了,不能讓此人死盯著地下黨,一個經驗豐富的職業情報人員,所能造成的破壞實在是太大了,不得不防。
更重要的是,此人還算是有底線。
根據古琦的反應,吳景忠在調查科期間,辦案比較看重證據,有過刑訊記錄但很少下死手,更沒有對女性嫌犯做出畜生不如的事。
當然這不是說他是個好人,只能說人性未泯,要是他跟王傲夫和劉桂一樣,那再有才乾也得弄死他,有才無德的人往往更加危險。
何況對方有個好同學呢,將來可以通過他結識下大公子,要知道那位對果黨之中的貪腐分子可是下死手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嘛。
這可不是從心,是謹慎。
左重和吳景忠聊著天,其他人則繞著會議室,將照片和腦中的檔案照片進行比對,這種多人的交叉辨認,可以保證結果的準確性。
一個人辨認可能會看錯,但一百多個人不可能都看錯,哪怕中央醫院的某位牙醫去閔蘋住所時做了偽裝,也瞞不過這麽多雙眼睛。
因為每個人觀察外貌的側重點都有所不同,有人著重觀察鼻子,有人著重觀察嘴巴,除非對方將五官變成其他樣子,否則逃不了。
那就不是間諜了,是神仙。
“景忠,如果你是南鬥小組的組長,你在刺殺行動之後,會不會懷疑作為內應的成員,談談你的看法。”左重目視前方,嘴上問道。
吳景忠思考了一會,語氣肯定道:“一定會,無論刺殺是否成功,內應都有暴露的風險,我的教官曾經告訴我,要把可能當做肯定。”
“可能當做肯定?”
左重讚同的點點頭,跟墨菲定律一樣,可能會發生的壞事,最終肯定會發生,這話放在情報行動上,就是指對所有事物保持警惕。
天府作為資深的潛伏人員,即使沒有聽過這句話, 應該也有這種意識,那麽他今天的行動就可以理解了,他這是對閔蘋進行甄別。
但利用死信箱釣魚最多是間接證明,依舊存在各種不確定性,缺少板上釘釘的證據,想要徹底證明一個人,必須用更直接的方法。
更直接的方法,直接嗎。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臉色頓時一變,立刻將吳景忠丟到了一旁,拔腿跑回了自己辦公室,然後要通了閔蘋住所附近的監視點電話。
“我是左重,目標是否正常。”
“報告科長,目前一切正常。”
“好,你們一定要提高警惕,日諜可能會現身,如果發現對方,絕對不能輕舉妄動,我和你們鄔股長一會就到,現在一遍重複命令。”
“是,保持警惕,不得妄動。”
左重眯著眼睛放下電話,差點就讓對方鑽了空子,誰都覺得天府現在應該躲在什麽地方,悄悄觀察閔蘋,直到他想到另一種可能。
天府也許會殺個回馬槍,對閔蘋展開直接詢問,此人領導了閔蘋這麽多年,對其有足夠的了解,想騙過這樣一個老特務是很難的。
左重臉色陰晴不定,按照他跟閔蘋的交易,情報科要保證對方的安全,可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看來自己只能對她說一句抱歉了。
幸好之前他就考慮過此種情況的發生,允許閔蘋說出被特務處調查的事,加上她的身上沒有刑訊的傷痕,天府應當不會動手滅口。
間諜又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大白菜,一個在國民政府潛伏的間諜有足夠的價值,在沒有確定閔蘋有問題前,對方能做的只有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