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渾不懼鳳姐,對視回一個安嫻淺笑,道:“想是老太太見咱們這邊動靜,喚大嫂子過來打聽了。”
王熙鳳不怒反笑,起身張揚道:“咱們這裡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她過來了正好。還能找她問問如何管教哥兒小子們,她能耐不小,家裡蘭哥兒聽她管教下竟是最讓人省心的。”
寶釵聽著話,臉色頓不自然起來。身邊黛玉亦是紅一下臉垂下腦袋,慢慢蹙上眉頭偷瞧鳳姐兒。這兩人隻當王熙鳳的話裡說的見不得人的都是在說自己,寶釵還惱鳳姐兒拿生養下哥兒小子炫耀。
“鳳……嬸嬸。”可卿忙喚一聲,她這蓉大奶奶還想著平息蓉大爺後院的火勢。
尤氏則神色複雜,她亦覺鳳辣子話中有話,似乎在暗示什麽。瞧了瞧寶釵,亦瞧鳳姐兒,再看黛玉。黛玉靜坐寶釵身邊發愣,兩彎細眉似蹙非蹙,不知想著什麽。
黛玉年小,雖曾與蓉兒夫婦關系親,近來卻少了許多來往。尤氏苦笑一聲,當是自己多想了。目光留意寶釵,亦想著薛家與蓉兒生意,又聯系寶釵、鳳辣子與蓉兒一並下江南。
難眠心中大駭,雙眸中瞳孔亦放大幾分。看向蓉兒媳婦,顯然她傻兒媳是知道內情的。
恰時,她只見著王熙鳳揮一揮絹子,也不與房裡眾人說什麽,笑聲出去。
鳳姐兒才出門,果真見了李紈局促在那。她張揚笑道:“剛還想著,要你在這就好了。她們東府的人隻當大哥兒是見不得人的寶貝,一點事兒也小題大做的。府裡最你教子有方,快進來給她們這些無頭的蒼蠅好好講一講經驗。”
“你就拿我痛處打趣罷,哪裡能教得了你們。”李紈勉強回一尷尬笑臉,等話說完,她又覺‘你們’二字所用不當,臉上尷尬神情更甚。忙道:“老太太瞧你們都離了席,當是府裡有大事發生了,忙吩咐我過來打聽。既然無事,我且先回去稟了老太太,省得她們擔心。”
說罷,李紈毫不給王熙鳳挽留機會,邁小步快速離去。
鳳姐兒進了屋子,笑道:“寶妹妹真是個能掐會算的,竟猜得一點兒也不差,她正是聽了老太太的令來的。咱們也散了罷,都是來大觀園做客的,哪能獨留太太們在那邊熱鬧。”
眾人應聲皆款款起來,留下幾個丫鬟聽大哥兒的奶娘吩咐。王熙鳳倒攜上日漸沉默的黛玉,好奇問道:“妹妹最近在做什麽?倒也不見四處走動。”
黛玉道:“在房裡讀幾本閑書自娛樂罷。姐姐又住那邊相距甚遠,哪能時常過去。”
王熙鳳輕笑問道:“妹妹還生蓉哥兒的氣?”
林黛玉頓下腳步,狐疑瞧她,反駁道:“他又算什麽人物,哪個找他置氣。”
“沒置氣就好。那混小子如今身負官職,連日公務繁忙,妹妹又住內宅中。他一個爺們哪裡好過去見你?往後妹妹住園子裡,雖然據東府有些路程,走東邊角門進會芳園卻也算便捷。姐姐還想著妹妹往後多來這邊走動,省得我一人在東府孤寂了。”
小黛玉被王熙鳳說得臉兒發臊,連耳根子都紅了。喃喃一聲,“他不想見我,我也不想見他了。”
王熙鳳道:“哪是讓你去見他,妹妹來東府找姐姐不成嗎?近日裡,連蓉兒媳婦都惦記你,說你住下西府,卻好些日子沒來東府私下熱鬧。”
林黛玉臉色變了變,她可不是那麽好哄騙的,哼一聲:“哪能有個真心惦記我,都是親戚家的假客套。倒是二嫂子搬進東府住下,真有些意思兒。往日還隻當寶姐姐與他有久,沒想二嫂子卻比寶姐姐更有能耐。”
突然的說變臉就變了臉色。
王熙鳳都被林黛玉這變臉速度給驚了一下,隨即小聲笑道:“妹妹若生此番怨氣,我是無言辯駁。只是妹妹既心裡接受了寶釵與蓉哥兒的關系,又怪姐姐來,這偏無道理。姐姐可是一直為妹妹著想,這會不還勸著妹妹常來東府走動。”
黛玉繼而沉默,腳步猶豫地回了席座。
這一日如果熱鬧過去,兩府裡姑娘奶奶們卻多有心事。
接後幾日,大觀園內繼續招搖,姊妹間互相串門嬉鬧。
寧國府裡秦可卿、王熙鳳、尤氏等亦也前去熱鬧。
蓉大爺尋了幾次沒法子見大哥兒,也稍稍收斂了心思。已經有近省的農官來京,他還得接待一番。亦是好一番忙碌,也沒太多心思計算家產裡短的事情。
這日,五月中旬。
蓉哥兒在水利營田府見了平安州來的一批農官,臉色漸不自在起來。人群中有一人,他實在眼熟。找了機會,將那人召至水利衙門一僻靜房中。
賈蓉狐疑道:“倒是沒想過,堂堂聖教白尊座下農使竟會來做小小的農官。”
讓蓉大爺詫異正是聖教老農。
他長開大嘴,露出裡面一口的老黃牙,憨厚笑道:“老農在平安州亦是領人種地的,倒是最符合你們這農官的職務。”
蓉哥兒道:“你們未免膽大包天,竟敢明晃晃地跑神京來。真不怕本大爺什麽時機把你給出賣了?”
“怕,非常怕。”老農瞧著蓉大爺,點頭道:“如今確實怕蓉大爺出賣,特別是前兩日已經收到張紅塵身死的消息。這會兒只要蓉大爺將佛母送出,寧國府不僅立功,還能洗去宮裡對大爺是明王的猜疑。”
“那你還來?”賈蓉眯著眼睛道。
蓉大爺這會心裡確實不爽。他娘的,聖教的農使跑自己管轄的衙門裡來當差,這要爆出去,本大爺萬一受了牽連怎麽辦?更別說寧國府裡,還有這一個聖教的佛母。
“俺覺得大爺需要老農這樣一個人。”
“哦?什麽人?”
老農自信道:“一個真正懂種地種田的人。”
“切。”還以為是有什麽能耐了,水利營田府最不缺的就是懂種地種田的,他蓉大爺都頗為精通。他道:“如果你只有這麽一點能耐的話,我還是勸你今晚便離開這裡,否則我定拿了你送官。”
“這些計算亦毫不顧忌跟俺說,蓉大爺是真君子。”老農讚揚一聲,又道:“蓉大爺拿了俺送官,就不怕俺誣陷你們寧國府與咱們聖教勾結?”
“你們太高看自己能耐了。”蓉哥兒隻覺好笑地搖頭,“你都說是誣陷了,又豈會有人信?”
只要賈蓉掌握主動,聖教的人在神京影響不了寧國府。
一來,神京九門巡捕衙門還在四王八公手裡;二來,剛上任的順天府知府乃姓賈名化,表字時飛,別號雨村者。
四王八公還是穩當當做著神京內城的地頭蛇,這是元春封妃後四王八公得到的最大好處。雖然九門巡捕衙門裡摻和了不少皇帝的人,雖然順天府知府亦受多部門監督,但完美處理一眾判黨還是簡單的。
若是由錦衣司先挖出聖教的人與寧國府有來往,那賈蓉就落於被動,自另當別論。
所以他得防備著萬一中的萬一,不願聖教的老農出現在水利營田府裡。只是這些東西,賈蓉不會去給老農解釋。解釋了,對方也未必會信。
這些利益組織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不是說說而已,官官相護也是從古以來。
老農看著蓉大爺嘴角的笑意,心漸漸沉了下來。他道:“蓉大爺是一個辦正事的好官,是一個為民辦事的好官。老農別的不會,只是種地一道頗有心得,近年來領教眾種田可達畝產五石。”
“那又如何?江南、嶺南諸地畝產五石比比皆是。”
“我們是在平安州貧瘠之地,畝產五石。”老農自得說道。
“本大爺亦有能耐,能讓京畿之地一年後畝產四石,兩年後畝產五石。”蓉哥兒也跟著吹一波牛皮,反正三四石差不多就四石,等到有了鉀肥的加持,說不定能到穩定上四石多。
四舍五入,那就是五石。
再四舍五入一下,那就是……
心裡還是有些眼紅,又有些不相信這老農能在平安州種出畝產五石來。
老農亦是不敢相信地瞧向蓉大爺,偏轉念一想蓉大爺乃明王轉世,連天物水泥都能造出來這給水稻增產也不是什麽難事。
白尊座下的農使突然覺得有些憋屈,自己最擅長的事情,竟然也不過如此。那可是他從東南海島雞籠山帶來的水稻技術,竟還是吸引不了蓉大爺。
蓉大爺傲然道,“別這麽瞧我,你就算想學,本大爺這會兒也不會教你。盡早回你們平安州聖教罷,只要不出現在我眼前,你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老農苦笑道:“蓉大爺誤會了,老農過來神京非是別有企圖,只是為了尋白尊座下將使回去。”
“將使李三娘?”賈蓉脫口而出,他知道這人,也就曾經萬花樓的羨梅姑娘。聽說這女人現在攀上了宮裡的人,只是不知道具體跟了誰。他聳肩道:“一個將使罷了,又什麽好尋的?難不成你們聖教有重要機密被她掌握著?”
老農點頭。
蓉大爺哦一聲,絲毫不感興趣,反道:“那你更得離開,也就我好心不想蹚你們的渾水,不然定趁這機會拿你人頭去撈功勞了。”
老農這時早沒了方才的底氣,歎道:“三娘是白尊大人的親女兒。”
“那她的命一定很值錢。”蓉大爺忍不住豎起大拇指,“瞧你也是老實人,竟敢跟我透露著消息。咱也不讓你吃虧,那位三娘現在跟宮裡人攪一處了。你們想要找她,只怕是難了。”
“宮裡人,她這是……”老農雙目一瞪,眼睛像一雙銅鈴。忙瞧向蓉大爺,噗地一下跪倒在地,求道:“求蓉大爺好心用你們賈家的勢力將三娘找出來,讓老農與三娘見一面,勸她回去。”
“有內情啊。”
蓉哥兒挑了挑眉毛,卻依舊沒打算參與。完全沒有一點好處的事情,他也不和老農多說什麽,轉身便要離開。
老農忙拉他袍子道:“蓉大爺看在當日揚州賑書,看在碼頭協助燒船的份上,幫忙打聽打聽三娘下落罷。大爺要不信老農,可將老農關在水利營田府協助大爺編寫實用水稻農書。”
蓉哥兒突被這麽說一下,猶豫了。咱們確實受過這老農的恩啊,人不能知恩不報啊。雖然未必能真去用心打聽羨梅的下落,可是不能寒了恩人的心啊,坐坐樣子安慰安慰恩人也是好的。
賈蓉琢磨一陣,又覺得自己這做法實在不地道。
可,又對老農說的那畝產五石的方法眼紅。
要不先留下這老農?與這家夥也合作過幾次,都沒出過什麽意外,這次應該不會有罷。反正他隻呆在水利營田府裡,再找人監督也翻不出天來。如果真能把平安州畝產五石的手段編進書裡,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大大的好事。
我也是為了黎民百姓啊。蓉大爺心裡暗歎一句,自己真是個品德高尚的人。歎氣扶起老農,道:“某曾受大兄恩惠,尋找李三娘的事情亦盡力而為,還請大兄先住衙門裡。”
突然的態度轉變讓老農都摸不著頭腦,不過對他來說終歸是好的,又笑出滿嘴黃牙。“謝謝蓉大爺,老農定老實呆在水利營田府裡, 不給大爺添亂子。”
“唉,此言差矣。”蓉大爺笑道,“咱水利營田府什麽都不缺,就是筆墨紙硯……不,就谷子與雞鴨多,大兄在此好好呆在。無事時,可將水稻種植之法寫一寫,外面還有留了幾畝空田,大兄亦能在那隨意搗鼓。不用與咱客氣的,真的,不用客氣。”
賈蓉眯著眼睛,如果老農寫的東西真有用,就借鑒下來融合自己知道的編進農書,順便幫忙給他們聖教找一找李羨慕。如果沒什麽用,那就做做樣子,只要保證這家夥不去神京城裡惹禍就好。
今天又是收獲滿滿的一天。
蓉大爺回寧國府的路上,不由得哼起了小曲。
又想著前幾日同太太尤氏、媳婦可卿約定好了,每月的這一日可去尤氏院裡看孩子。
嘖嘖……
老婆,孩子,熱炕頭。只差晚上一陣快樂,完美。
蓉大爺隔著冠帽撓撓頭。今晚該找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