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哥兒咳了幾聲,九月中旬之後,天氣愈發冷了起來。往日在神京寧國府時,各處房間都會備有暖暖爐,如今在站在細雨寒風中,竟覺江南的九月竟比神京的九月還冷。
他已經在水泥窯廠住了半個月。
半個月裡遼北黑山村的信也已看過,烏進孝那邊是個大窟窿啊。回信過去讓賈珖賈芹賴升三人放心大膽的去搞,順便讓他們代收了黑山村幾個莊子的租金。既然不好查,那就不查了。先把黑山村一個個莊子的租金收了,架空了烏進孝和一群莊主。有了今年的租金對照,烏進孝這個莊頭和下面的人到底貪墨多少,也能計算出一個大概來。
作為的絕對掌控的主人家,對付這些貪汙的沒那麽麻煩的事情。往後每年夏秋時節都換人走一趟,讓烏進孝他們連收買的辦法都沒有。
“人群聚集的地方,清潔乾淨一定是重中之重。你們不僅要巡查人員,還要注意每一處清潔與否。這不是面子工程,是實際關乎窯廠裡所有人的生命健康。你們也是住裡面的,髒亂的環境下萬一引發傳染疾病,各自性命未必能保住。”
賈蓉緊了緊鬥篷,領著金陵族親兄弟一一講解的每地巡查的要點。這些事情本不須他來說,但是蓉哥兒總是不放心。金陵的這個窯廠比神京莊上的大許多,需要的工人匠人也更多。衛生清潔在這樣情況下不容小覷。
見了眾族人點頭,卻又一臉似懂非懂的樣子。他又說道:“其中的原由,解釋起來很複雜。你們只需知道,此乃離恨天上神仙傳我的法子。在窯廠裡,若有不好清潔乾淨的,必須嚴懲。一次警告,二次扣工錢,三次趕出窯廠去。所有人都一樣。”
眾人聽了深吸一口涼氣,這東西還扣錢?還要趕出窯廠?
他們來這裡後才得知窯廠裡工人待遇是極好的,比外面的那些做長工短工和佃農都要好許多。眾人隻得認真記下,又想著那不知真假的疾病威脅,也不敢忽視。
是神仙的法子,向來不會錯。
蓉哥兒暗暗歎一聲。
人與人的認知是不同的,這種認知通常受所出環境所影響。窯廠裡的工人都是底層,封建時代的底層。要想轉變他們的生活習慣,是非常難的事情。別說工人了,便是賈家族裡這些人也很不理解清潔到底有什麽用?
就如後世某一時期,竟然要發動全國之力宣揚喝燒開過的水,甚至某些年代某些地方還要嚴抓個人衛生。這些聽上去很魔幻的事情,卻是曾經實際發生過的。
有族親道:“要是工人實在內急,這該怎麽辦?”
蓉哥兒撇了一眼,哼道:“廠裡建了這麽多如廁地方,一會都憋不住嗎?憋不住的別讓他們進廠裡,但凡有隨地如廁的,不僅工人要抓。你們這些監督監管的,我也不會看在族親份上輕饒。”
幾百人的生活的地方,要是隨地大小便,不得兩三天后果就是滿廠屎臭。
眾人縮了縮脖子,才發現在族裡表現極其和善的族長,這會兒格外嚴肅。這些莫名其故的條例標準,也讓他們滿頭霧水。反正就是聽不懂,但覺得很厲害的樣子。
蓉哥兒領著眾人轉了了一會,還有許多東西未講。薔哥兒突然跑了過來,道:“神京來人了,這會兒在門口值守的房間裡。”
“什麽人?”蓉哥兒疑惑不解,這個時間神京有什麽人要找到水泥窯廠來。
薔哥兒說道:“聽了值守的人說對方自報是兩府的兄弟,按描述的樣貌上猜,應該是賈菖、賈菱兩人來了。”
賈菖賈菱這時候後來啊,應該是為了建省親別院的事情吧。
蓉哥兒暗暗猜測,曾聽賈璉提過金陵甄家還收著賈家五萬兩銀子,如今榮國府要建別院正是缺錢的時候,估計打發這兩兄弟過來也是為了去甄家支銀子。蓉哥兒道:“你領他們繼續巡查,我回去換身衣裳過去瞧瞧。”
水泥窯廠的值守室裡,賈菱抱怨著。
“怎麽還不來,也不讓咱們進去,就這麽晾這裡。要等到什麽時候去喲。”
賈菖比賈菱年長一點,與賈薔差不多大。他道:“和這些有眼無珠的下人計較什麽。他們哪裡知道咱們可是的寧榮兩府的正派玄孫,就算和賈薔比,咱們身份也不差幾分。”
“可不,也就是賈薔從小被抱進了寧國府裡,才佔了先機便宜。珍老爺在時,賈薔比蓉哥兒還得寵;珍老爺走後,蓉哥兒又依舊寵賈薔。難怪那時候族裡總傳他們珍老爺、蓉哥兒與賈薔之間的閑話。”
“行啦,這話莫再說了,被蓉哥兒聽了可不好。”賈菖連忙道。
恰時,賈蓉卻款款走了進來。臉上表情玩味,笑道:“什麽東西被我聽了不好?”
賈菖、賈菱兩人面上尷尬,來不及解釋。卻聽見後面有一中年人緩緩上前,拱手道:“些許不入流更不入耳的事情,小蓉大爺聽了只會覺得汙穢。所以小菖三爺才有如此一講。”
蓉哥兒眯著眼睛,上下打量眼前這老書生模樣的人。問道:“先生是?”
“先生兩字不敢當,卜某是跟在政老爺身邊的老學生,名為固修。寒族祖先乃春秋時晉文公身邊首席大夫卜偃。”
我問你名字,誰管你祖先是誰了?蓉哥兒朝這位名為卜固修的人輕輕點了頭,違心說一句:“久仰,久仰。”
他知賈政這些年在榮國府裡養了不少清客相公,這些人在府裡也不用做事,每日圍在賈政身邊幫閑湊趣。換個通俗的說法,就是陪著主人家身邊陪玩陪遊的,二陪先生。
當然,如果主人家有某些特殊愛好,請客相公又長得別具一格,二陪先生再進化出一陪也是有的。
值守室裡,除了賈菖、賈菱、卜固修之外還有不少人。
賈菖指著另一個書生模樣的中年人說道:“這位是單先生,也是府裡相公。今兒一並找來,一為將山子胡老所畫別院籌劃圖供蓉哥兒一覽;二來送一書信會票請蓉哥兒至甄家先支三萬兩銀子出來,供采買使用。”
賈蓉從單聘仁手中拿了圖紙展開,大致瞧了。山子野籌劃別院布局圖裡殿宇閣樓竟不下十處,正如蓉哥兒計算那樣,隻拆了寧國府會芳園西邊,中間的登仙閣、天香樓、倚霞閣、凝曦軒等建築保留在寧國府。
勉強合意。
他暗暗點頭,道:“既然老爺們寫了書信也給了會票,你們自己尋上甄家去便好。我在金陵事務眾多,身上還領著公乾,實在不宜離開。”
單聘仁笑道:“小菖三爺到底年輕,如今有小蓉大爺金陵,這等事情自然要小蓉大爺這樣的當家人來處理。政老爺同璉二爺也是這般考慮的,所以特意囑咐了,讓咱們到了江南省先來給小蓉大爺請安。”
賈蓉上下打量這兩名清客相公,從面相上看都不是什麽好人。名字也起得有意思,一個不顧羞,一個善騙人。
又瞧了下江南主事的賈菖賈菱,賈菖尚且靈敏,卻也是個鬼點子諸多的人。他可是聽賈芹說過,賈菖賈菱兄弟以往沒少騙賈芹的銀子。雖然是賈芹賭輸掉的,可總是先贏後輸,哪有那麽巧的事情。
賈政、賈璉兩人可真會選人啊。能夠瞎眼到這種程度,也是一種特別的能力。
賈蓉心裡計算,從甄家支取的三萬兩放到這些人手上,說不得要被克扣多少去。自己到底要不要趟這渾水?不管吧,這些人必定貪腐,想著就不爽;管吧,也沒這麽多精力。
他問道:“這次支錢采買可有清單?”
單聘仁道:“老爺們倒是立了一張單子,這三萬兩主要用於請聘教習,采買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等事。存著剩下兩萬兩,待明年置辦彩燈花燭並各色簾帳使用。”
教習、女孩、樂器,是要在榮國府建養戲班子的節奏啊。放在後世,就是打造一個只服務私人的女團。
蓉哥兒道:“若不著急,你們現在窯廠裡住下。待我忙完手中事情,再去甄家一趟。”
“這……”賈菖、賈菱面露難色,這兩個主事的反而將目光瞧向了單聘仁。
單聘仁道:“急,自然是急的。若早一日建成別院,娘娘也能早一日回府省親。府中太太們都記掛宮裡娘娘,聽政老爺說過二夫人因念想娘娘,連著好幾日眼睛都是哭紅了的。”
我信個你鬼。
王夫人還能想元春想到哭?她只會哭寶玉吧。
蓉哥兒無奈道:“既然等不得,隻好你們先去甄家支錢,盡快將采買事情辦妥了。我也不宜耽擱你們行程,便不留著在這裡吃晚飯了。”
“……”
賈菱見狀,急切說道:“不可行的。蓉哥兒不去甄家,咱們幾人哪裡支得出銀子?”
此言一出,單聘仁、賈菖等人也變色。蓉哥兒卻蹙眉起來,也想通的關鍵。三萬兩不是小數目,沒有足夠信得過的人,甄家哪裡的會給支。
賈菖、賈菱雖說也是寧榮二公之後,可與如今的寧榮兩府也是分了家的。單聘仁、卜固修兩人又只是門客,更談不上什麽信任。
賈蓉問道:“兩府怎麽連個管家的也沒跟來嗎?”
賈菖苦笑道:“賴總管一家被打發到莊上了,賴升總管又去了黑山村。如今榮國府的大小事物都由林之孝、吳新登兩位管家兼著,寧國府的施管家也走不脫身。倒是趙嬤嬤家兩兄弟過來了,卻也沒做主的。”
是啊。原本兩府事物都是賴家總管。現在賴家的人不在了,林之孝、吳新登他們到底差了一些。賈蓉看了看後面兩位面相頗老實的人,趙嬤嬤家的一對兒子,不過仗著和賈璉是奶兄弟,跟著到江南來混點油水。
蓉哥兒笑道:“既然如此,你們現在窯廠裡住下便好。正好如今建了不少的房間,雖然環境差一些,卻也能住人。”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卜固修倒是開口道:“政老爺與璉二爺既然吩咐讓我等全聽小蓉大爺安排,我等便先在此處住下,希望不會給小蓉大爺添麻煩才是。”
“不會,不會。”蓉哥兒嘿嘿笑起。招呼了眾人進窯裡,又讓人安排了地方住下。
他們卻不知,這一住就是七天。
“這地方雖不如家,卻也不差。可是……”單聘仁感慨一聲,看向卜固修等人,眼裡也充滿了無奈之色。他們這幾天,連小蓉大爺的面也沒見上幾次,更別說催小蓉大爺去甄家了。
卜固修笑道:“雖然這地方到處是莽漢,卻也在小蓉大爺管理下井井有條。特別是每日巡查的方法,竟把窯廠當做府邸來了,這位小蓉大爺真不簡單啊。”
賈菱卻委屈道:“什麽不簡單,都是從天上學來的法子。我不就唾了幾口唾沫,竟也被抓著罰了幾文錢。錢雖不多,卻讓我臉面全丟了。”
卜固修聞言,更笑。“小蓉大爺此舉有深意,表面是在罰你,實際上是在威懾窯廠裡其他人了。讓廠裡所有人知道,賈家親族兄弟也會因唾口水被罰,其他人犯錯更不會留情。沒見著這幾日,所有在窯廠裡乾活的人愈發留神了。”
賈菖悶悶道:“難怪他要我們在這裡住下,原來是把咱們當靶子,打給別人瞧的。”
卜固修讚道:“這才是小蓉大爺的高明之處。難怪的政老爺與璉二爺竟如此推崇他,其人確實不凡。聽廠裡辦事的人說,最近廠裡還委托了薛家布莊趕製衣裳,要做什麽統一製服。他對工人也如此舍本,料想心腸也是極好的。賈家有小蓉大爺這樣的人物,是賈家之福啊。”
單聘仁聽了卜固修言語,臉上露著怪笑。款款道:“他又不在這裡,卜先生還是莫誇他了。就算誇得再多,他也聽不到。哪怕聽到了,也不會像政老爺哪樣給賞銀的。”
卜固修搖頭道:“卜謀所言,句句肺腑。”
都是吃白飯的狐狸,誰也騙不過誰。
單聘仁怪笑兩聲,不再言語。
卜固修又誇道:“我卜氏至晉文公傳家之今,代代卜算,從未出過差錯。我瞧小蓉大爺往後必定貴不可言,菖哥兒、菱哥兒也是顯貴之像,這賈家該是大興。菖哥兒與菱哥兒面相, 比之小蓉大爺也不差,甚至隱隱有勝。兩位哥兒往後定能一飛衝天。”
房間裡,他們聊著閑話,把賈菖、賈菱兩人哄得血液激揚、面紅耳赤。
窯廠裡,賈蓉卻悠哉暗笑。問:“最近他們可有犯什麽條例?不要怕,老規矩。抓到了便原地教訓一遍,讓窯廠裡的工人匠人都見著。別人殺雞儆猴,我這是殺一警百。”
賈薔道:“他們哪裡還敢出來,日夜躲在房間裡,生怕出來被抓了什麽把柄。”
“可惜了!”
“是啊。最近巡查隊的人都在說,窯廠裡工匠風氣好了許多。菖哥兒他們付出不少。”
蓉哥兒聽見不由笑起。又問:“最近菖哥兒他們可有別的動向?”
“其他的倒是沒有,只是每次遇見,都要問上一遍何時去甄家。”賈薔輕輕問道,“蓉哥兒計算拖什麽時間去?要是他們往後回了府裡告你不配合,榮國府的老爺太太們還當你有什麽壞心了。”
賈蓉道:“等上兩日再去吧。一共才等十來天時間,也不算久。”
消息傳到賈菖等人那裡,眾人總算舒了一口氣。卜固修、單聘仁兩人更喜,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再等幾日就能去蘇州采買撈油水了。
又過兩日,賈蓉果然領著一行人往金陵城裡去了。不過去甄家之前,賈蓉帶他們去了王家。
賈菖訕訕道:“蓉哥兒不會在王家又拖上十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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