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塵解下身後沉重的包袱,讓它自然地滑落到地上,用腳尖勾起火把,將它踢進山道石壁縫隙之中,剛要點燃,便聽到身後“轟”得一聲,崇阿丟下的甲胄重重落地,在地面揚起一大片灰塵,上塵向後退了一步,無數的粉塵被他吸入鼻中,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出來。
飛散的煙塵中,崇阿無聲無息地閃了出來,非常野蠻又直接的,以手腳並用的方式將上塵捆在懷裡。和崇阿一起撲向上塵的,還有無數被他帶起的灰塵,上塵一面打著噴嚏,一面用力掙扎,看起來非常狼狽。
崇阿迅即無倫地出手鎖住了上塵腰窩處的兩道氣脈,他還不敢完全放開上塵,左手順著上塵手臂、腰背和大腿一排穴道疾點下去,直到封住了上塵周身大穴,用適才捆綁甲胄的繩索將其捆成了一個粽子,才將上塵從地上提起來,用袖子蹭了蹭上塵花貓一樣的臉。
捆著上塵的繩索一圈一圈繃得筆直,上塵被勒得渾身難受,忍不住聳了聳肩,那繩索就軟綿綿地松軟下來,垂頭喪腦地落在地上。
上塵遊魚般閃向崇阿身側,臉色在珠光下有些陰晴不定,他聲音不溫不火地道,“兄台莫不是看上了我,要捆回去做壓寨先生麽?”
崇阿確信自己剛才點的每一下,都點中了上塵的穴道。他簡直不敢相信,上塵的解穴速度能快到這種程度。崇阿借著夜明珠的微光,看到繩索上鋒利而平滑的斷口,歎了口氣,知道再也捉不住上塵了。
崇阿拱手行禮,“眼下情形過於詭異,小兄弟武功高強,若非同道中人,我恐怕難以自保,因此施手暗算,實在抱歉”。
上塵點燃插在石壁中的火把,回身再看崇阿,見他腰上系著一柄嵌有藍寶石和綠松石的寬刃短劍。
崇阿並沒想置上塵於死地,不然短劍早就出鞘了。上塵盯著那短劍又看了兩眼,向崇阿笑道,“食物和清水,我會與兄台共享,兄台不必擔心。出門在外,本應互相照應,兄台也不必道謝”。
崇阿帶的食物和水確實弄丟了,他偷襲上塵,不是因為食物和清水,上塵也知道不是這個原因,但還是“善解人意”地給他找了個台階下。
上塵一面走開,一面在火光的陰影裡撣落一身的灰塵,指著自己的包袱道,“包裡有刀傷藥,兄台如果有想吃的東西,可以自取”。
崇阿見上塵走向更加幽深的前方甬道裡,將整個包袱留給自己,覺得自己剛才確實不大地道。
“如果剛才你得手了,準備怎麽處理我?”上塵並沒轉身,他步法不停,頭頂上一片珠光越飄越遠。
“是你打開古道,讓安軍進來的?”這問題好像從與上塵相遇開始,就堵在崇阿心口,他幾乎沒有考慮其他,直接問了上塵這個問題,但話音未落,身周已經感受到一絲寒意。
“是與不是,又有什麽不同?”上塵好像是輕輕地笑了,他的笑容並沒有一絲輕蔑,盡管他知道,崇阿不能把他怎麽樣。
崇阿是個聰明人,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裡,他打不過也抓不住上塵,本不該問出這樣的問題。但問了就是問了,總該有問有答。
“真是你的話,我幫你把骨灰,送到你想去的地方”,崇阿回答。
“哦,聽起來蠻好”,上塵下了一個結論。他心情不錯,哼哼著剛才崇阿聽見的小調,曲調十分歡快,歌詞好像是,“之子於歸,不宜他室,不宜我家”。
崇阿的心情被這小調攪和了一下,
他不自覺地琢磨起歌詞,這不就是,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也不要嫁給我麽?看來這個誰,對婚喪嫁娶的事情好像十分在意,動不動就是什麽壓寨先生。 “在下何慚,問君何所思的何,自慚雲出岫的慚。小兄弟你怎麽稱呼?”崇阿一面利落地包扎自己傷口,一面對著遠處忽上忽下的珠光問道。
“雲銷,自慚雲出岫的雲,貌以客愁銷的銷”,上塵一面報上自己名諱,一面又自報家門道,“我是雪國人,從小跟舅舅出來做生意,總是待在海國,兄台呢?”
崇阿略微沉吟一下道,“我是舒國人”。
“舒國?山清水秀,無災無難,是個好地方啊!”上塵的聲音越來越輕,他頭頂的珠光隱沒在山道的一個拐彎處,再也看不見了。
自古道西南入口騎行到這裡,要兩個時辰,加上槍林箭雨的一番折騰,是個人都該累了,都想歇一會兒。
但是上塵沒有,崇阿也沒有。
崇阿草草包扎了傷口,從上塵包袱中取出一隻沒有點燃的火把,借了石壁上火把的火光,背著包袱走入了漆黑的甬道之中。這包袱足有幾十斤重,每走一步,崇阿的傷口都要拉扯著疼一下,這樣一下一下的疊加上去,肯定又出血了。
崇阿想了想,取了一袋清水出來,喝了幾口。他快步向前跑著,想要趕上上塵,但前方卻始終看不到那團幽綠的珠光。
崇阿用火把照向石壁,石壁廣闊而光滑,零星縫隙之外的塵土十分均勻,看得出許久許久都沒人動過。這山腹中的密道十分廣闊,沒有任何象征性的提示,沒有闡述歷史故事的壁畫,甚至見不到活的靈長類生靈。
是的,這條秘路被看護的太好了,所有的出入口被封死了千年,縱然曾經有蝙蝠倒垂在洞頂,有蜘蛛在石壁上結網,都是太久遠的事情。在這龐大而無望的黑暗裡每前行一步,似乎就離人間遠了一步,每一絲光明,每一點聲音,在這幽靜的密道裡都顯得無比得珍貴而奢侈。
雖然數個時辰之前,崇阿還曾照耀過夏日的陽光,但站在此地回想起來,時光似乎已匆匆流趟過數年。
崇阿仔細地看著石壁兩側,他在尋找打開秘路的機關。整座古道化作一個立體的圖像出現在他腦海裡,但是這裡太大了,而且年代太遙遠了,實物與圖像總有位置上的差別,更不用說那些千年之前的機關,現在真的還能啟動麽。
一個岔道出現在崇阿眼前。兩個漆黑的山洞,如同蒼蠅大而圓的眼睛,高高分離開崇阿的前路。在崇阿看過的古道地形圖中,這裡並沒有完全隔開的兩個通路。
崇阿極力地搜索著他記憶中的細節,他可以確定,自己記得每一道石門的開法,也可以確定,在西南與東北兩處入口,有開啟所有入口的機關石輪,但他真的想不起,這裡會出現兩個岔口。
腳步聲先於珠光,從右邊的岔路彌漫開來,隻一眨眼功夫,上塵頂著一團光暈,從岔路的拐彎盡頭處出現, 向崇阿奔跑過來。也許是崇阿的錯覺,他覺得大地在跟著上塵的腳步顫抖。
“跑!往回跑,有大水灌進來了!”上塵的聲音,隔著兩百丈遠的距離,向崇阿傳了過來。崇阿一愣,他並沒有聽到水流奔湧的聲音但他腳下的土地,卻越震越快。
崇阿來不及細想,轉身向著來路狂奔,這秘路的機關全部由山石組成,每一扇普通的山門,都有超過一丈的高度,要推開這麽巨大的石門,必須要借助機關的推力,但想要發動機關,需要巨大的水流,將古道地下水位調整到合適的高度是啟動機關的第一步。
崇阿進入秘路之前,從河道中切流注水,而上塵進入秘路之前,肯定也從河道中切流注水。他兩人對這秘路都是一知半解,兩廂水流交織在一起,已經超過了山底能夠容納的水流,現在湍急的河水激蕩在這端秘路的山底,已經快要衝入地面了!
上塵此時的身法,已經不能算是跑,幾乎如同飄雪一般,滑翔著向前突進。就在他跑出岔口的一瞬間,左面岔口從地下噴薄出寬廣的水柱,水龍般噴向上塵的脊背。
上塵身體向右瘋狂的偏移,凡人的軀體是禁不起水龍噴濺的。水柱掀起早已將地面填平的石板,四散撞擊向堅硬的石壁,石壁勇猛地反擊著所有的碰撞,將無情的流水與橫飛的石板迸發得到處都是。
密閉的空間內,炸裂聲回響在一起,回音成百上千倍地疊加起所有的噪音,就如無數柄利劍穿過上塵的耳膜,上塵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他要追上身前不遠處那道微弱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