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司隸校尉衙門後,哪怕不用神識搜查,李凡也能感覺到身後多了不少尾巴,明裡暗裡的跟蹤自己。
這倒也正如他所料,畢竟長思城這種京畿首府,進來個陌生人都得登記入冊,交錢納稅,你這來的還是個元嬰修士,還上來就跑司隸校尉衙門這種四面透風,裡裡外外都是眼線的地方,還主動自報身家,指名道姓得要拜見京畿獨坐,怎麽可能不引人注意呢?
所以估計這一大早,‘廷尉左右監供奉李二’,入城拜見了司隸校尉溫璋,兩人還在新王繼位的節骨眼上,討論了一晚上前國主遇刺大案的事情,大概早就被寫到邸報上,呈送離國皇城內外,送到各位閥主大佬案頭預覽了吧?
李凡也是呵呵一笑,毫不在意,倒不如說現在打草驚蛇也在他的計劃之內。他才不去臭水渠裡找線索呢,而是開始帶著一堆尾巴在長思城亂逛。
其實溫璋倒也確實沒坑人,好吧,其實還是欺負這個中原來的愣頭青,不知道離國內鬥的厲害,故意隱瞞了涉及李宥那小子的許多隱情,兩個案子的主謀也藏了許多情報不提,騙傻子似的給李二指了條直通下水道錯路。
但這並不是在坑人,相反,溫璋其實想拉這‘李二’一把的。
畢竟比起追尋真相,避諱自保才是人之常情,而假如‘李二’這個外地來的元嬰高手,真的沒頭蒼蠅似得亂查亂撞,不說牽扯進離秋宮撥雲詭譎的鬥爭當中,傷了長思城內外的和氣,就算打起來弄壞了路邊的花花草草,保不準他這個司隸校尉也得受牽連的啊。
不過好在這家夥還算講禮貌,雖然是用刀吃飯的武夫,元嬰境界的高手,但到底是三垣那種地方混過的,和南宮家那群飯袋不同,是知道好歹的,而且曉得進了城,第一件事是來拜會王都警察局長,也算是給他的面子了,因此溫璋打算拉這貨一把,認真的提了點好建議。
假如李二,真的按照他溫璋的指點,到城西順著永安渠那條臭水溝查染坊,雖然抓不到真凶,但肯定是能有所斬獲的。
畢竟永安渠那一片,西市南邊,就是個三教九流盤踞,魚龍混雜的‘九龍城寨’。當初陸豺他們神教就開在坊內圖謀造反,還有羅教沙棠村的也躲在溝渠裡藏身苟命,身上背著人命案子的正經‘仙賊’更不會少的。
所以若‘李二’真的是六扇門派出來的捕盜,進去隨便逛逛,總能抓幾個在逃的案犯吧?若把人證打死就更好了,一口咬定說這就是黑蓮教的余孽,害了離國主。那溫璋肯定會配合嘛!
到時候你把腦袋一割,我把官印一蓋,大家把責任一推,直接把屍首帶走了去三垣領賞。來個死無對證,如此六扇門也好,離國朝堂也罷,兩邊都可以交差了,豈不美哉?
所以溫璋拉著李凡絮絮叨叨一晚上,還給了他不少情報,暗示了好幾個市坊中可能藏有‘仙賊’的地方,分明就是按著這麽個借刀殺人的心思。
或許這個陰險精明的家夥,也看出來‘李二’不是什麽六扇門供奉,但這又怎麽樣呢?指不定就是宮裡的,專門安排這人來擺平這個事的呢?
總之前國主涼都已經涼了,就沒必要再在死人身上浪費時間精力和財政預算,只要能把這件事情做好,讓上邊的大人們眼前清淨,大家一起開開心心恭迎陛下登基不就行了唄。
但李凡又怎麽會讓這些人如願呢?
他興師動眾得跑來和溫璋這老貨聊騷,可不是為了給這些人當槍使,維持皇城內外的和氣啊!
不錯,他就是奔著長思城大業坊太平觀來的。
都知道了那幾個闖入墨竹山的黑蓮教魔修,是太平觀在背後牽線搞事,那還有什麽好扭扭捏捏的,看在觀主的面子上,饒那太平院一命不死,正門衝進去暴打一頓,把黑蓮教的余孽逼出來就是了。
是的,‘強’就是可以為所欲為,橫行無忌。
試問太平觀那幾個廢物,有人可以阻擋他嗎?
這次來多繞一圈,說白了還是為了隱藏分身方便做事,反正以後問起來,你怎知道黑蓮教的背後是太平觀?那李凡就答,都是昨天晚上司隸校尉和老子說的,你們問他去。
對,就是坑這貨了怎麽了,這種百姓擋路都要被杖殺的酷吏,李凡沒把他頭揪下來,已經是很顧全大局,網開一面了好嗎!
不過在正面衝進太平觀開打之前,李凡還得再等一會兒,打草驚蛇也得給蛇動起來的機會嘛。
於是現在李凡並不直入城坊中抓人,而是假意往城西轉悠了一陣,就到西市逛街,喝茶聽曲,出手就用太傅府誆的那些金釵金銖付帳,一副老子就是來公費旅遊,不把這點辦案經費霍霍空了誓不罷休的模樣。
跟著他的探子倒也不意外,差人辦案前先附近踩個點,打探一番情報,這都是很正常的操作嘛,於是也紛紛跟著在酒樓消費,喝茶聽曲,輪換著盯人。
但當李凡在酒樓坐著,盯著西市瞧了一會兒後,卻發現情況好像有點不對勁,也顧不上裝了,直接扔出好幾個金銖,開始找人打聽起情況了。
他問的不是什麽仙賊刺客,也不是哪裡有黑蓮教的魔道,他是問長思城裡的人口,怎麽這麽少了?
上次李凡來長思城還是上次,咳咳,五六年前的時候。
那時候市集上人流如織,很多人和他擦身而過,大道上車水馬龍,擁堵得水泄不通,如果被琳琅滿目的商貨晃花了眼,一不小心就會被車轍壓了腳。若是還掐著隱身訣,經常就會被人踩掉鞋子。
但這才過了幾年,已經是字面意義上,門前冷落鞍馬稀,西市的市井商樓間,蕭條一片的荒涼景象了。
搞毛啊?李宥到底怎麽修宮殿的啊?幾年就能把長思城整成這副鬼樣子?而且長思城出了這種亂子,墨竹山居然都不管的嗎?
於是李凡就和那酒樓的掌櫃,端菜的小二,彈琴的戲子,乞討的老者,甚至鄰桌喝茶的探子們都聊了聊,問了問,也大致明白了最近幾年離國發生的情況。
怎麽說呢,長思城內民生凋敝,不能全怪到李宥那小子身上,但這家夥從旁起到的作用,不說是罪魁禍首吧,但也得說是雪上加霜了。
好吧,國主不就是想住個新房子麽,不就是吃喝玩樂享受了幾年麽,那又怎麽了。堂堂十二國的藩主,一人之下萬人,連這點錢都沒有才是大問題好吧!而且某種程度上說,土木工程還能算拉動內需,促進第三產業的發展咧!
假如是太平之世,一國之主帶著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縱情享樂,不亂折騰百姓的話,還不至於把國家敗掉的。
但已經說了很多次了,現在是亂世了。
於是長思城遇到的最大問題,不是國主的不作為和貪圖享樂,甚至也不是朝廷腐敗,屍位素餐,土地兼並之類的大格局,而是更純粹,更直接,更慘痛的打擊。
長思城的商路斷絕了。
西邊昆侖,北邊坤國,東邊巽國,三面的商路都受到戰爭的影響而斷絕,為長思城帶來無數財貨的商團消失不見,資金流和物流鏈出現了嚴重的短缺。
而南邊的墨竹山,最近也在全面軍備,轉入戰略防禦,觀主的主要精力和財力,全都放在組織耕田,北邊備戰和破山伐廟這些大事上。墨竹山的修士們自己也需要消耗大量物資,生產符咒法器備戰,既然在長思城也買不到資源,連南方墨竹山來的貿易路線也迅速斷絕了。
這樣對於長思城這個兩百四十萬人口的大城市,打擊簡直是毀滅性的。
要知道離國這些年經營下來,土地兼並確實已經很嚴重了,本地蝸居在西南一隅這百萬人口,大部分是為王公貴族服務的,官吏,士兵,學者,商人,下仆,手工業者。他們絕大多數都沒有自己的田地,長思城外那廣闊優質的田產,完全是宗室勳貴的資產,光一個郭家,水車磨坊就有四十多座,而城中的離國百姓卻身無立錐之地,這就是社會的現實了。
但無論如何,靠著離國首都的地位,和南國貿易中心的優勢,城中百姓可以給達官貴人們打工,可以代購轉售各地財貨,可以做中間賺差價的二道販子,可以提供商旅住宿護衛維修補給等各種服務業活動,還可以搞金融服務,當鋪兌換金銀放利錢,那再怎麽樣,生活肯定是比邊疆地方開墾耕田的農民要富裕輕松的。
但如今四面八方的商路斷絕,資金和商貨的嚴重短缺,自然就導致了經濟的崩潰,切斷了大多數人賴以維生的手段。
而更慘的還不止於此,如果商路斷絕是一時的,這麽多年的積蓄發展,長思城畢竟是離國的中心,而且觀主也不會讓這麽多人餓肚子不是,日子緊吧一點還是能維持的。
但是這個時候要說明一下離國百姓,或者說仙宮子民,全天下凡人的‘義務’。
一曰賦稅,一曰徭役。
這是仙尊時期開始定下的規矩了,畢竟那個時候是殘酷的種族戰爭,有修煉資格的修行者在外討伐妖族開拓疆土,那些不能修煉的凡人也不能啥事不做,需要生產勞作,承擔維持仙宮這四宿八藩,十二支大軍的後勤。
具體來說,賦稅就是直接繳納錢糧,比如國家規定且沿用至今的正稅就有口賦,算賦,戶賦,山川林澤稅,獻費,田租,資算,市稅,租銖,關稅等等,而地方追加的雜稅勸捐名目就更多了。離國自然不必說,尤其長思城這種工商業發達的地方,賦稅名目是最多的。
而徭役,就是提供勞役徭戍的體力勞動,修建城牆水利,打造軍械鎧甲,巡查內地周縣,運送錢糧軍備到前線輪換戍邊。
想也知道,大修離秋宮的土木工程,都是用徭役的形式攤派的。而且工程大頭款項自然全讓包工頭死太監們賺去了,長思城的百姓隻被攤派義務的勞作,不想在家門口搬磚做苦力,就要上前線送軍糧,而且這種事情,肯定不會分給郭家這樣的門閥世族,最後還是全攤派給西南城區的民眾。
本來商旅斷絕就沒了收入,現在還要給國主打義務工,一天到晚累個半死連口飽飯都沒得吃,自然搞得民間怨聲載道,怒氣衝天。
而且別忘了,同期還有一個神罡錢濫發的問題呢。
仙宮神罡錢的體系,早已經進入崩潰了。三垣已經失去了對地方的管理能力,鑄幣權自然也已經被地方豪強把持,不僅十二國門閥在土地兼並,掠奪商人市民的資產,私錢泛濫也已經是十二國普遍面臨的問題了。
當然不僅是三垣和南宮家在用劣錢換新錢,十二國朝廷,還有地方的門閥,甚至長思城坊間的私人錢莊,都在大規模鑄幣,而且是劣幣逐良幣。
以前偽造的神罡錢李凡也見過,還僅僅是神罡金氣的含量有區別,但用的還是足銅,凡人肉眼還分辨不出,但現在別說神罡金炁了,連銅錢的質地都開始濫竽充數了。
李宥這個二傻子也是,本來國家已經財政緊張,入不敷出了,但為了離秋宮的大房子,新衣服,禁軍賞賜,遊宴馬球的天量花銷,這家夥也是拚了。居然真就聽信內廷那些蠢貨的建議,將內帑的神罡錢重銖,一文錢鑄成兩文錢來用,賣官鬻爵什麽的更是常規斂財手段了……
國主都帶頭瞎幾把搞了,那底下門閥的行為可想而知,郭家帶頭,私鑄泛濫,土地兼並強取豪奪。
於是離國百姓收入銳減,負擔暴漲的同時,資產還開始大幅度縮水,同時物價飛漲。而國家財政已經瀕臨崩潰,門閥的稅賦一點都收不上來,裡外還在用錢。
這樣的情況,換成十二國其他任何一國,局勢都已經崩了。
但是要不專門說離國國富民強,人才輩出呢,都這種情況,居然還沒崩!還給穩住了!
這也是因為友商的襯托, 四面八方都在打仗,觀主至少能把一國的百姓喂飽,所以形勢還不嚴峻,大家都覺得忍一忍總能過去的。
然後大的就來了。
為了彌補國家財政的虧空和軍費的不足,同時應對劣錢泛濫的局勢,在禦史大夫李弘憲的主持下,度支郎中李文饒出台了度支司,備邊延資庫之策,來整頓國家財政。
簡單來說,就是鹽鐵絲綢馬匹水酒等,全部改由戶部直屬的度支司專營。同時地方稅賦也不收神罡錢了,改收絲綢布緡,全部以實物抵債,布緡結算。瞬間神罡錢崩盤。而光長思城一年就儲入布緡十二萬匹。連離秋宮的嬪妃也發了瘋似得染布……
至於地方收納的特產,全部就近收繳入各府道州縣的備邊庫中清算,優先用於備邊軍供,額外余下的部分,或者前線用不到的商品,就改入延資庫,由度支使調度,運送到各地傷市販賣,以充軍資。
說白了,以後的離國,就是唯耕與戰,不需要‘商人’這個職業了。
於是長思城的小市民們紛紛破產了。但凡有些門路的,都變賣了祖產,或者乾脆自己逃籍,拖家帶口得淪為流民,到墨竹山開荒來了。
為啥來墨竹山?
因為墨竹山現在是玄門了,玄門的領民,從不向仙宮交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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