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草原寥廓,星河爛漫,薄薄的雲緩緩挪動,月光時而明亮時而微忽,唯有風聲與蟲鳴的寂靜草原上,一堆火隨風扭動著亮光。
夜風雖涼,好在並不寒冷,火堆的溫度足以抵禦。
阿茶蜷在火堆邊睡得正熟,身下墊著澹台月聲的氅衣,身上蓋著澹台月聲的外袍。
澹台月聲坐在她身邊,手裡拿著一根木枝撥弄著火堆,神情憂悵看著搖曳火光。
“閑情難覓,阿茶,你可知……”
語未盡,聲漸消。
……
第四日,空中的雲濃了許多,陰沉沉的似是霪雨欲來。
“要下雨了。”阿茶有些憂慮,此番出行,他們可沒帶傘。
“這幾日晴朗已是天公作美了。”澹台月聲倒還是神閑氣定,不緊不慢從樹上解下韁繩,“春日曠野,雨中騎行,也不失為一番樂趣啊。”
“有些人覺得是樂趣,就等到了城裡再自己出來尋樂好了。”阿茶嫻熟地翻上馬背嘀咕道。練習多日,終於掌握了禦馬的要領,雖然這幾日顛簸好似挨了板子,但好歹多門技藝,心裡還是高興的。
澹台月聲眯起眼,突然狠狠拉了一下韁繩,可憐那馬一個趔趄往前晃了幾步,阿茶趕忙把住馬鞍,連連驚呼。
“放心吧,午時前就能到曲城了。”澹台月聲也騎上馬,輕夾馬腹策馬慢慢跑起,“希望早上還不會下雨吧。”
“……烏鴉嘴。”阿茶額上突覺一涼,伸出手,又是一滴水打在手心。沒幾息,稀疏銀絲濛濛,鋪滿整個天地。
春雨綿綿,一旦落了便不輕易停歇。草原空曠,一匹棕黑駿馬不快不慢地小步跑著,蹄下踏在吸足雨水的草土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阿茶偷偷往後靠了幾寸,依在澹台月聲胸膛上,渾身自然濕透了很是狼狽,卻不知為何依舊幾分溫暖和歡喜。
“呀,前面是不是有人?”阿茶突然驚異地看到一片朦朧煙雨中立著一個人影。
紅色的油紙傘,宛如草原中獨立而放的一枝花,婷婷而立。
馬還是安然跑著,人愈漸近了。
“阿茶,閉眼!”澹台月聲突然急聲喝道。
阿茶隻覺得耳朵一震,接著一隻手從腋下托住她,天旋地轉飄飄然向半空飛起。閉眼?阿茶未能來得及閉上,突然眼前一片血紅,臉上濺上不同於雨水的溫熱液體,鼻子裡湧進一股強烈的血腥氣。
“啊——”
阿茶瞪著眼看著那匹馬從中間被劈得四分五裂,血,肉,腸,各種內髒順著慣性灑了一地,大腦突然間就一片空白,隻覺得心臟也停滯了一樣,同時胃裡一陣抽搐。
“當心!”澹台月聲已托著阿茶落地,一手環抱著她,一手抽出腰間折扇,順勢兩人轉身,折扇展開,打落數枚暗針。
“躲開!”澹台月聲一把推開阿茶,轉頭迎面撲來一道銀光如蛇。
側身一閃,手中紙扇相迎,嘶啦一聲扇面被刺穿。澹台月聲恰時翻轉扇子,兩根扇骨卡住泛著銀光的劍,欲借力奪劍。
來人也非泛泛之輩,手上不著力抵抗,腳下輕飛,順著扇勢從側面掠過,劍鋒一挑,竹製的扇骨霎時被破成一堆散屑。
澹台月聲丟開損壞的竹扇後撤幾步,退到阿茶身邊。阿茶臉色煞白跌坐在地上,身體正瑟瑟發抖。草地上,血順著雨水衝淌流了一地,染紅了阿茶的衣袂下擺,撐著地的手也沾上了猩紅。
刺客暫緩下攻勢,
紅衣紅裙婉然而立,長劍寒光頗為刺眼,紅傘落在遠處,濛濛雨絲落在劍身,順著劍側流下,洗去劍上沾染的馬血,地上汪汪血水。 “早聽聞銀竹之首蟾影劍士一手蟾影劍冠絕天下,還望賜教。”刺客清泠泠的聲音穿過雨幕,星眸泛冷光,生生將空氣凍結三分。
“若是蟾影在我手上,姑娘只怕早已身首異處了。”澹台月聲的語氣也冷到極點。
“哦?那是我來的不巧了。”刺客冷笑,“可惜,就算你手無寸鐵,我也是要殺你的。”
“憑你,傷不了我分毫,不想枉送性命,就滾。”澹台月聲憂心看了眼不自覺顫著的阿茶,雙指在她頸後迅速一拍。阿茶來不及說什麽,眼前一黑昏了過去,軟軟倒在澹台月聲懷裡,被澹台月聲輕輕平放在不遠處乾淨的草地上。
“傷不傷的了,總要試試才知道。”刺客抖了抖劍,寒光紅衣再次襲來。
鋪天銀絲仿佛被斬碎成銀珠點點,劍隱其中,殺機如影。
澹台月聲虛眯雙眼,腳下在地上一錯,左手橫掌直出,一道寒風貼著手掌削過,澹台月聲嘴角露出冷笑,而刺客眼中震驚, 欲回劍再擊卻為時已晚,隻得倉促以左手相迎。
澹台月聲突然撤力,掌根輕擊她外關之處,翻掌一懸後又突然發力,已然扣住她的手腕,速度之快,難以閃避。
刺客心駭,自己的左臂橫於兩人之間,此時舉劍回擊不利,電光火石間來不及細思,刺客乾脆順勢順時轉身,任左手受製於人,反以此借力,右手一劍朝後削去。
然而方才轉身是正需借力之時,扣著左手的力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機把握的分毫不差,舊力已去新力未生,頓時刺客的重心不穩,身形已顯亂。
放開她的澹台迅速上前一步,趁她露出破綻的一瞬,一腿掃在她踝側,未及她摔下,一手壓住她肩,一手扣住她手腕,將她製在地上。刺客掙脫不開,慢慢不再掙扎。
天地間又只剩雨聲簌簌。
“哼。”良久,澹台月聲松開了手,將刺客推開。
“不殺我?”刺客站起,揉著險些扭傷的肩膀,聲音冰冷,毫無感謝之意。
“你是人間世的人吧,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敵人的敵人,雖然未必是朋友,但至少有合作的可能。”澹台月聲轉身走開,抱起了暈倒在地的阿茶,背對她道。
“……”刺客沉默了一會兒,也不管澹台月聲能否看見,默默點了點頭。猶豫片刻,又突然補充道:“你最好趕緊去曲城,我們亦有派人去刺殺你的朋友。”
“你低估了我,也低估了他。”澹台月聲輕聲道,同樣不顧身後人影已遠,只是皺眉摸著阿茶滾燙的額頭,“但的確要趕緊去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