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初陽未升，晨寒未褪，霧靄朦朧了鎮子，薄薄的濕氣並不惱人，反透著清新舒朗。

　　天尚未亮，澹台月聲如常起來晨練，阿茶也醒得早，便趴在二樓欄杆處俯看院中澹台月聲練武。

　　基本的拳法套路，練起來行雲流水，竟有些好看。拳掌打出，清晰地聽見破空聲，又帶動了衣服，一聲聲近聽還會有些懾人;每一步踏在地上，地上的落葉落花也微微一震，擺在院中的刻漏也蕩起圈圈波瀾。

　　阿茶不自覺比劃了兩下，又泄氣地趴著繼續看。

　　一年前初到臨溪鎮時，恰有賊偷了知縣府上祖傳的玉韘，機緣巧合下澹台月聲幫著巡尉捉住了那賊，由此與李知縣結識。

　　作為謝禮，李知縣將鎮外山上空置的小院送給二人居住，又賞識阿茶才氣，邀她撰文寫詩，報酬不菲，兩人這才安定下來。

　　——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能過多久。阿茶沒來由想起昨日澹台月聲的反常，歎了口氣。

　　太陽升起時澹台月聲結束了晨練，回到二樓收拾行裝，阿茶早在回廊等候多時。

　　“走，去李大人府上把書送去，也好借機與他拜別。”澹台月聲輕輕拍了拍阿茶肩膀，“我們要離開臨溪鎮了。”

　　“什麽?發生什麽了?”

　　“有些事要做，你也別跟著我了。我已托朋友照看你，他近日就會來，你先到他那裡暫住吧。他很可靠，會把你當妹妹待的。這兩年，多謝了。”澹台月聲的語氣破天荒地多了些惆悵傷感。

　　“你想要甩下我?”阿茶攔在澹台月聲身前。

　　“說什麽呢，你還能一直跟著我不成?”澹台月聲笑了。

　　怎麽不行——

　　但阿茶說不出口，一時語塞，頓了頓又不甘心地爭辯:“你要走也罷，我就住在這裡有什麽不好?憑什麽聽你安排。”

　　“你知道，這兩年有人在追殺我，我打算做一個了斷。以防萬一——你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怕牽連到你。”澹台月聲解釋道。

　　“還不是你不教我武功。”阿茶頗有怨念地小聲嘀咕，至於澹台月聲的安危，她竟自然地不覺需要擔心。

　　雖然澹台月聲平時很少在她面前展露武功，但她也是見過他本事的——只是扇子輕輕一開一撥，就製住了想打劫他們的山匪，一把刀不知怎麽就從對方手上到了他手上，駭得對方作鳥獸散。

　　她當然看得心馳神往，但幾番糾纏澹台月聲也不願教她武功，讓她生氣了好久。

　　至於說的追殺之事，她也曾撞見過，是來臨溪鎮後的事了。就在山上小院外的樹林中。深夜看不真切，只聽得風聲、兵器相擊聲，伴著四個黑影交錯。她就躲在院門口遠遠看著，直到最後月光從雲層罅隙中漏下的一瞬，便見他一人默然立於林中，三人倉皇逃離。

　　第二日一切宛如不曾發生。是她鍥而不舍地追問下，澹台月聲才告訴了她。

　　“放心吧，等我把事情處理完，會回來接你的——如果你還願意的話。”澹台月聲道。

　　“哼。”阿茶不悅地應了一聲，快步朝前走去。

　　到知縣府與李知縣辭別，李知縣還頗為不舍遺憾，本想置辦酒水為兩人餞行，被百般推辭後硬是塞了一遝銀票送作盤纏。

　　終於離開回到山上已是巳時過半。

　　“啊——澹台！你可算回來了！去哪了啊你！”和澹台月聲差不多大的少年正斜倚在椅子上，看到兩人推門進來，直起身子大呼小叫，

卻也不站起來。他身著髒兮兮的破舊短褐，頭髮束得亂七八糟，乍看還不知是哪裡來的乞丐。　　“沈玉……來得那麽快，我以為還要幾天呢。你怎麽弄成這模樣?”澹台月聲一臉驚奇地看著他。阿茶在澹台月聲身後，驚疑地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

　　“什麽話，你忘了我靠什麽出名的?單論輕功，你也不一定比得上吧?我一收到信可就跑來了！”沈玉沒好氣道。

　　他拿著不知道哪裡找出來的酒盞，拿了桌上新泡好的茶給自己倒了一杯，裝模作樣地啜著:“喂，這次我可是為你逃出家裡才落得這麽狼狽，你還敢笑話我?想隱居就趕我回家，需要用人了又一紙信把我喊出來，再折騰幾次看誰還幫你！還有，出門也不讓那鴿子給我捎個話！留個字條也好啊！一個人也沒有，差點以為你已經被滅口了——”

　　澹台月聲失笑，雖聽著他的一通抱怨心裡卻不由一暖。

　　他看了看沈玉自說自話拿出的酒盞和泡的茶， 同樣玩笑道:“有這閑心泡茶，我可沒看出你哪裡擔心我了。”接著，他又轉頭對阿茶介紹道:“這就是我和你說的朋友，姓沈名玉字仲遠，以後他會照看你的。沈玉，這是阿茶，拜托你了。”

　　“什麽?要他照顧我?他能照顧我?”阿茶原本低落的心情在沈玉大呼小叫中竟也化解了不少。她仍是一臉懷疑地瞪著這個還在滔滔不絕的乞丐，在腦子反應過來這對生人是不是太唐突前，就脫口而出。

　　“咳！”沈玉冷不丁被嗆了一口茶。

　　“哈哈哈！”澹台月聲略顯幸災樂禍地笑了，“看到沒，沈玉，阿茶也看不起你這位大公子啊。”

　　“你這丫頭！以貌取人會死得很難看的知不知道?再說了，打扮得衣冠楚楚，打架逃命起來都不方便，懂不懂?”沈玉將杯盞砸在桌上，跳了起來。

　　“仲遠哥哥也會武功吧，你教我好不好?以後我們一起闖江湖呀！有些人不肯教我。”阿茶嘻嘻一笑，稱呼突然故意親密起來，含著一些對澹台月聲的幽幽埋怨。

　　“唔，你直接稱名吧，離了家我不習慣被稱字。武功嘛，你有心練那當——”

　　“闖什麽江湖，少看些末流的傳奇小說。”澹台月聲卻打斷了沈玉，順手用扇子敲了敲阿茶的腦袋，又替沈玉解釋道，“行了，你別看他這副蓬頭垢面的鬼樣子，他可是世家子弟。收好你不安分的念頭，別想著到處瞎晃悠了。”

　　沈玉聳了下肩。

　　而阿茶偷偷翻了個白眼，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