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至。
府中仿佛沒有人,連屋中也沒有一盞燭火點亮,祝府一片漆黑。
只是澹台月聲知道屋中有人守夜,假石、樹影之中也有人暗藏,防衛森嚴。
白藏半哄半騙,終於帶著睡眼惺忪的薈兒出來,與澹台月聲交代一二,澹台月聲連夜敲開了未淨庵的門。
念空師太了解了前因後果,便收留了薈兒。
“施主,惡業生障,切勿為惡。”念空師太注視著澹台月聲,留下一句話,關上了庵門。
翌日,澹台月聲與世凌再次從暗道離開雒城。
未陽山在雒城西南,向北越過未水是未陰山,兩山山腰有座天然石橋相連,鬼斧神工。
蒼藤古木,隱天蔽日,在晝猶昏。
山不高,澹台月聲隨世凌一路踏雜草積石穿林而上,在一處較平緩的地方的松柏密林處停下。
地上覆著一層不知哪年落下的針葉,泥土落葉都有被翻亂的痕跡。林地中一片墳包,面前都立了石墓碑,有些寫了名字,大部分只是空白。
想到曾經朝夕相處的師兄弟們都冷冰冰地躺在了地下,澹台月聲垂下的手不禁死死攥緊,指甲掐入掌心,血跡溢出。
“師父……”澹台月聲看到了祝三山的墓碑,氣息難以平穩,悲痛,憤怒,無力。
師父對他從來視如己出,器重他遠勝過自己的兒子祝言。而他自幼便被托付於師父,師父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一直格外珍惜這份親情。
可悲的是,隨祝門聲名鵲起,祝三山野心膨脹,逐漸與正途背道而馳。
對師父的失望和反感讓他想脫離祝門,而自幼的感情又使他不想違背師父、惹他生氣。經過長久掙扎和抗爭,兩年前他們終於徹底決裂。
但他過世,澹台月聲心中痛苦依舊難平。
沉默無言很久後,澹台月聲默默跪下,在墓前鄭重叩首跪拜,世凌在他身後,已經悄然走遠。
“師父,弟子自幼拜師,是非善惡、正信剛直都是您教我的。若知今日,當初黃泉門助您建祝門,弟子就該反對。祝門宏圖大展,可受黃泉門所束,亦如浮寄孤懸。”
“弟子私立銀竹,絕非故意與師父作對,隻想挽回一二,希望師父回心轉意。當年叛離,有負師父多年教養之恩,竟不知一去永別,更不料祝門遭遇此劫,弟子難辭其咎。”
“師父泉下有知,恕弟子不孝。”
山風貼岩而來,似悲鳴嗚嗚,林間枯葉敗草亂飛迷眼。
世凌垂著眸,什麽也沒有說。
澹台月聲終於慢慢站起,靜靜肅立,風慢慢吹去粘上他衣擺的針葉。
“血戰是祝言發起的,罪魁禍首是黃泉門,最後動手的是我。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世凌轉過身背對澹台月聲,好像在為他開脫。
“重新……重新讓‘銀竹’來洗刷武林吧。”澹台月聲再次用力握拳,深吸一口氣,道。
“‘銀竹’已經早就不在了。現在,我要用我的辦法來——我要整個武林。你覺得如何?”
“你想一個人與全武林抗衡?黃泉門眼線遍布武林,對付他們尚且艱難,你還招惹其他勢力?”
“看不慣,盡管號召武林來進攻。”世凌面不改色,沒有解釋的意思。
“自古多少人想一統武林!又有誰做到了!何況你還那麽招搖!會被殺的!”
“你是擔心我?那就不勞操心了。”世凌竟笑了,“跟我來。”
世凌往山上走去。
澹台月聲不明就裡但也跟上了。
曲折回還,枝葉更為茂密,遮天蔽日,陰氣森森。
澹台月聲感覺到樹上似乎藏有人,疑惑間多了警惕,右手悄悄握住袖中短劍。
“喂。”世凌在林中停下腳步,“現在,該算算我們之間的帳了吧?”
“什麽?”
“你以為,當年的事,我就當什麽也沒發生嗎?”
世凌語氣驟變,殺意突然如實切裂空氣,隨著話音一出,林木上一圈人影越起,四面八方微錯寒光,箭雨將澹台前後左右的退路封死,唯有世凌的那一席之地沒有箭襲來。
“世凌?”澹台月聲袖中同樣寒光一現,短劍如舞,看不清劍身在何處,只有不斷掠過的寒光和劍箭相撞時碰出的火星點點,丁零當鋃擊落漫天箭雨之聲,似為一場激戰鼓奏。隻一會兒,林地落盡斷箭,林木插滿箭支。
箭雨寂靜一刹,世凌驀地從被樹葉覆蓋的地上抓出一把劍,鞘中冷光劃出,轉瞬幾臨澹台月聲喉口,殺氣比劍氣更凶。
“蟾影劍!”
澹台月聲急退,短劍相擋,兩兵相接,隻覺手上一麻,仿佛接下的是萬空墜石。無法硬接,澹台月聲心中暗歎世凌的實力之強,手中短劍已經微微傾斜, 世凌的劍順著劍身劃過的同時,澹台月聲欲側身回擊。
“功力不見長啊。”
世凌閃開一劍,冷笑道,而澹台月聲顧不上答話,搶著刺出幾劍以免又失主動。世凌迅速收劍又擋開了幾次進攻,突然躍起,空中翻旋而來。長劍猛然刺在短劍劍尖處,落點處頓時凹陷卡住長劍滑不出去,下一瞬間,短劍脫手而去。
澹台月聲下意識翻身向後下腰,一柄寒劍貼面而過,厲風幾乎劃開面頰。
澹台月聲當下以手支地,趁世凌出劍之時以腳攻向他肘側小海穴。世凌側移開,手中長劍順勢下旋回力,又一次破空襲來。澹台趁起身時順手拾了地上的樹枝,寒光直來,竟覺無處可躲,枯枝匆忙相迎,碎成漫空木屑,擋不住破竹寒光。
噗——
長劍平直貫穿澹台月聲左胸。背後的土地一道血色飛濺,身後樹乾淌下幾絲猩紅。
世凌冷然一笑,回身又呲地一聲把劍抽出,帶著噴出的血淋淋一片。劍身上小篆刻著的“蟾影”二字被血填成赤色,血落入血槽,一道紅色赫然奪目。
澹台月聲半跪在地,捂住胸上傷口,血從指縫流下,白衣暈開血紅,他吃力地喘著氣。蟾影劍鋒利異常,乍被刺穿不覺得太過疼痛,但似乎心脈受損,氣息無法連貫,渾身頓時沒了力氣。
世凌輕巧地抖了抖劍,劍身上血跡盡去,雪亮泛寒,而林地上,多了十多個難以看清的血點。
眼前的景象開始慢慢模糊。
暈倒前,澹台月聲依稀看到更遠處有黑影晃動,慢慢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