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芳的大方倒真讓趙光義吃驚了一下。
這小子莫不是個傻子罷?那若果真是神藥便是萬金不換的寶貝啊。
他怎會平白拿出來給他?
趙光義的目光落在趙匡胤的臉上,這裡頭該不會有什麽陰謀吧?
長公主正在坐塌上扶著床沿起來,目光既玩味又好笑地瞥了趙德芳一眼,而後訓斥道:“老三,有這麽對待自己的親侄子的麽?”
越國夫人也尷尬,她方才可是把這半日來的經歷都告訴了趙光義。
這只怕會讓別人以為她方才嘀嘀咕咕說了些不好的話。
於是,她也勸了一句“三郎捉弄小孩子做什麽”。
趙光義眼看趙德芳大步走出店門,心裡一著急,隻好目視趙匡胤,笑道:“四哥兒真是一如既往的懂事,”但緊接著他又說,平日裡或許沒有什麽,但此刻在趙匡胤耳朵裡卻顯得那麽的刺耳,“既是神藥,當該謹慎對待才好,德昭畢竟大一些……”
趙匡胤目視趙德昭,趙德昭神色沉鬱,與豐神俊秀的趙廷美並肩站在一起,在他們身邊就是那三個女兒。
“老三有晉王府邸,若那人所言不差,他的班底……老四也不差,與二哥兒往來也密切,”趙匡胤心中一沉,他想到了孤苦伶仃的四哥兒,“只有這孩子無人幫襯,人家都對準他來的。”
這麽一想味道就變了。
趙匡胤點頭:“四哥兒的確拿到一味神藥,朕親自試過。”而後回頭道,“德芳,你回來,你三叔與你說笑罷了。”
趙德芳便回頭進了大殿。
趙匡胤吩咐:“那神藥要緊的很,你只怕掌握不來。”
趙德芳毫不遲疑當即道:“自該是爹爹掌握才行。”
“好,朕加封呼延讚為驍雄軍第一指揮,神藥賜給你,你與呼延讚可要給朕看好了,萬不準任何人得了去!”趙匡胤果斷左手轉右手,順勢又把呼延讚這麽一員猛將置於趙德芳的手中。
趙德芳面色不變,拜服道:“神藥出,必為聖人來。不過是借孩兒的手奉還給爹爹,如何處置,全憑爹爹乾綱獨斷。”
趙匡胤心中大喜,這可不是他安排好的。
四哥兒只需在磨礪幾年,定可以獨當一面了。
“德芳最孝順,”趙匡胤索性把王家的事情一並接過來,吩咐,“德昭,孝明皇后的娘家弟兄,以舊惡太甚,朕把他交給你自去處置,你會同有司,既要問清楚罪責,也要開脫過死罪,那畢竟是朕的開國皇后的一母同胞。你可記住了?”
趙德昭心中一喜,連忙拜伏在地口中應喏。
不料大女兒撇嘴道:“德芳最孝順,莫非二哥便不孝順了?”
“一般兒的孝順孩子,好了,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束,都各自選座坐下,”趙匡胤回頭問,“四哥兒飲得幾杯?”
趙德芳板著臉回答:“少年飲酒……”
“唔,那就不讓你吃酒了。”趙匡胤不耐煩小兒子幾次三番約束他吃酒,索性道,“嘟嘟才剛剛好,你毛手毛腳的照顧不好,叫費妃照顧著,你在我身旁,為長輩篩酒。”
長公主笑道:“我們可不敢吃酒,四哥兒說了,打完針吃酒,那是要命的事情。”
趙光義心中勃然不爽,此事怎沒聽越國夫人對他提起過?
他不悅說道:“恁得忌諱多——”
笑吟吟站在一旁看了許久的趙廷美勸說道:“三哥,四哥兒不過是個孩子,你既捉弄他,
他還你一招,那也可見少年聰慧,你就不要與他計較了,今日是家宴不必鬧的大家都不開懷,弟為你篩酒如何?” 趙光義狠狠瞪了趙廷美兩眼,順便問:“高瓊行事的確……”
說到這他停頓了片刻,仔細偷看著趙匡胤的表情。
趙匡胤笑容可親,在上首坐下來,含笑示意他繼續說完。
趙光義遂問道:“高瓊行事的確有不妥處,無論怎麽說,德芳總歸是大宋的皇嫡子,今日衝撞之事……國舅犯法尚且與庶民同,何況區區高瓊。不如將他交給臣弟,總須要讓他知道規矩。”
趙匡胤責道:“今日是家宴,又不是朝會,何來官家與臣子呢?該罰,三郎吃兩杯,謝過罪再分說。”
趙光義心中喜悅,便自取銀杯,將金壺之中的美酒滿滿地斟了三大杯一飲而盡。
趙匡胤拍手叫好,說道:“這豈非正好?就座。”
王繼恩笑容可親出去傳膳,趙匡胤才說:“高瓊畢竟是猛將,何須太責罰。二哥兒既已處置過了,那就可以了。老三,你對麾下也莫要太過苛責,德芳是個小孩子,縱然人家衝撞了他他有什麽打緊?何況,高瓊也算不得衝撞皇子,無妨,無妨。”
趙光義心下大定,余光在費妃面上一瞧,拱手道:“方才聽說費妃進貴妃,恭賀。”
費貴妃連忙欠身避開,淡然道:“何當殿下賀。”
趙光義哈哈一笑,很熟練地在官家下手西側第一位就坐,也沒有人覺著有何不妥當。
縱然在朝堂裡他也是這麽站位的。
趙廷美笑容越發和煦,過去在第二位當仁不讓坐下,剛坐定,趙匡胤卻讓趙德昭站著。
“二哥兒,我聽說你如今身邊少的是定國安邦之才,多得是酒肉戲謔之徒,此事都傳到內宮中來了,你可有耳聞?”趙匡胤問道。
趙德昭當場都被問傻了。
這是什麽意思?
今天在四哥兒身邊留下了高瓊,官家便要給他出頭嗎?
“明日, 你不要先忙著處理王繼勳的事情,我讓四哥兒過去,敦促你將身邊的作奸犯科之徒驅逐走,而後你再去辦事。”趙匡胤指責,“多學一學你三叔四叔,對那些阿諛奉承之徒要多一些警備,你年歲也還不大,不要被他們拉進泥淖中。”
這話說的趙德昭雙眼含淚,他怎麽想也想不通自己身邊到底什麽人出岔子。
可跟他說話的既是君也有爹,他還能怎麽辦?!
不過,好的一點是居然讓四哥兒前來監督。
他能濟得甚事?!
趙德昭心中委屈,忽的又想起身邊的人跟他說的話。
有人說:“四皇子年幼,於二皇子能有多大威懾?反倒是三大王,四大王,”這話他信服,因此更信服接下來的一句暗示,“二皇子身邊,可未必都是為二皇子辦事的人。”
如今再想到官家說的“多學一學你三叔四叔”這句話,他感覺自己頓悟了。
這只怕是讓德芳來清理掉那兩位安插在他身邊的人。
好得很!
“是,孩兒明白了。”趙德昭心中便有了三分喜氣。
趙德芳走到官家身後侍立,將這電光火石之際諸人的神態心思俱都收入眼底,心中不由一歎:“說是家宴,實則誰不爾虞我詐,誰不勾心鬥角?我也太難了。”
這不是自嘲,這是切切實實一句感慨。
他不過昨天還是個最基層的鄉鎮公務人員,見了縣長都畢恭畢敬猜不到人家的心思,今日開始便要與這些青史留名的頂級人物過招,這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