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見到過很多次楚煥的冷眼，這還是第一次被他嚇到。

　陳夢本來就和他不算熟，這會兒橫遭冷眼，下意識的還有些心虛，不由得後退了半步，顫聲道。

　“你想幹什麽?”

　瞧著她這淒淒慘慘戚戚的樣子，還真是有那麽一點可憐的意味。

　不過這姑娘在碎玉齋這麽多年不說，混跡皇都都有好些日子了，如果真的是這麽沒膽氣，怕也熬不了這麽久。

　楚煥看穿了她的裝模作樣，不過眼下並沒有拆穿，對於他而言，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道碑就擺在眼前，他求仙問道這麽多年，不可能完全不為所動。但是那東西融合了天道業力，講究無為天道。

　道之所謂無為，也就如同禪宗所謂的緣。

　這種看似虛無縹緲的東西，實際上暗中對應的並不是玄學，而是昔日上古大能們留下傳承之中隱藏的一些條件。

　那些條件就如同挑選繼承者一般，往往有極其複雜的考驗過程，稍有不慎就會雞飛蛋打，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所以許多修士對於這種天地靈寶，往往都會自己安慰自己一句，天命如此。

　實際上僅僅只是他們無法看穿這些至寶之上留下的術法刻印而已。

　這天道碑也屬於上古的至寶，其上自然也刻印著傳承者的刻印，甚至於只要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心念波動就會瞬間遁走。

　其中的大道浩然，以至於一瞬之間根本難尋其蹤，所以也這天道碑也是無數名揚千秋的大能永世難忘的遺憾。

　“沒想到竟然會以這樣戲劇的方式見到這東西。”

　楚煥在腦海之中甚至都不敢刻意的回想那個名字，扶額掩面的手卻難掩顫抖。

　實際上他很清楚的知道，那塊青銅碑文之上的天道業力並不強，或許是因為如今這一方天地早就失去了昔日統率萬族的靈氣。

　亦或是當初將這青銅碑埋在這裡的大能，施展了無上手段，強行封住了天道碑之中的陣法術式。

　只不過這種可能實在是微乎其微，如果尋仙問道的修士可以將天道碑拆解、封印，恐怕那人的修為已經超越了眾生，甚至是超越了天外神庭，早就成為天地至高的存在。

　那樣的人物，楚煥雖然不確定有沒有，但是那種人留下的傳承應該不至於如此簡陋才對。

　別的不說，就說這個大殿上面還放著一張墊著虎皮的座椅，瞧著就是一副山寨草莽的樣子，實在是不太講究。

　心下暗暗用這些雜亂的心緒掩蓋住情緒，楚煥暗念太上蓮心訣定住心魄，同時雙手掐出一個玄奧的指訣，體內的真元在這一刻毫無保留的引動出來。

　刹那間，伴隨著無數的青芒化氣，轉瞬升騰，整座大殿似是有一股狂風驟卷，巨大的氣勁從楚煥所在的地方為中心瞬間衝散開來！

　靠近楚煥的陳夢更是一瞬間就被這磅礴的氣勢鎮壓當場，“嘭”的一聲雙膝跪地，劇痛之下她卻來不及喊疼，心下只剩下一陣莫名的震撼！

　顯出無上真身的楚煥單憑著身上的氣勢，直接將避水陣法之外的深潭攪動起無盡波瀾！

　只聽著一聲龍卷呼嘯，平靜的深山之中暴起一聲巨響，數十丈的深潭轟隆暴漲，混雜著無上真元氣勁的潭水激蕩數十丈之高，甚至將半山的瀑布都瞬間淹沒！

　深潭之下的大殿之中，伴隨著楚煥毫無保留的釋放真元，隨之而來的便是天地之間無處不在的業力開始瘋狂的汲取他釋放出的真元。

　他心知這樣堅持不了多久，轉念便再掐一記指訣，心下冷喝一聲，隨即身後再起一道浩然青芒！

　青芒凝氣化形，轉瞬之間竟然隱約見著一尊三丈余高的人相虛影現世！

　那虛影手引拂塵，身穿道門太上清虛道袍，模糊之間看不清樣貌，只是那身上釋放出的氣勢卻讓楚煥本就巍峨如山的威壓再上一層樓！

　本來就離得近的陳夢更是在那尊青芒神相出現的一瞬間，又是猛地一矮身，幾乎是直接一頭撞在地板上，差點當場給楚煥磕了一個響頭。

　毫無保留的顯出全部的實力，楚煥此刻已然算是孤注一擲，掐指之間，面色一沉，對著身前便凝聚真元，虛畫出一道青芒符籙！

　這一道符籙遠比他往日所化的任何一道符籙都要簡單，符籙之上沒有四方神祗，三清四禦，有的僅僅是“天地”二字！

　道者尋天道，有所謂無上浩大者，莫過於這一方天地。

　伴隨著楚煥落筆寫下天地二字，他那半步天師境的無上威能也隨之迸發！

　勾連天地的無上威能再次現世，一如當年他屹立無妄峰巔，仰望那九霄雷霆呼嘯縱橫三萬裡！

　簡單的寥寥數筆，他以指揮毫之間卻猶如老驥伏櫪，一筆一劃都吃力非常，甚至於僅僅是“天地”二字開始的一筆就讓他臂膀顫抖，額前青筋暴跳！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處境艱難，他身後的神道虛影突然睜開一隻右眼，其中驟然綻放出一道璀璨金光！

　金光照耀之下，楚煥頓時感覺身上的壓力驟減，只不過即便如此，想要一筆成書還是異常艱難。

　周遭的天道業力貪婪的汲取著他體內的釋放出的真元，這些真元如果他刻意壓製住，還不至於被這一方天地察覺。

　但是眼下在他毫無保留的肆意揮毫之間，這一方天地就猶如跗骨之蛆一般根本無法擺脫，十成真元只怕有八九成在引動的瞬間就渙散開來。

　以至於本來就很難寫完的“天地”尊令，一時之間更是壓力重重。

　楚煥額前青筋暴跳，冷汗如雨，饒是過往千百年來都從未有這樣拚死疏離的時候，只不過這一次他的確是要拚命了。

　如果不能在體內的真元耗盡之前畫出這一道符籙，順利將天道碑收入囊中，他就會修為盡失，徹底淪為一個廢人。

　與之相反，如果他能夠得到這塊天道碑，那就極有可能參悟無上大道，彌補自己千年前未能踏入天師境的遺憾！

　“我要賭！我要拚！我要贏！”

　腦海中的執念如狂，一時之間竟讓許久不見動容的楚煥雙目血絲微顯。

　多少年來未見起伏的心境，竟然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

　說是淡漠天下，實際上他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真的看輕一切。

　大道無涯，癡人踱步於此生彼岸，若是沒有執念，他也不可能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先前看似淡漠不驚的他，實際上在感知到那浩然的純陽氣勁之後就暗自變了臉色，他一直在忍並不是因為對天道碑不屑一顧，恰恰是因為他心中狂念已生，已經決定了舍棄一切！

　“天地”落筆，大殿之中氣勢頓熄！

　這讓萬分煎熬的陳夢也隨之緩了一口氣，說來僅僅只是一個無關的旁觀者，可是因為猝不及防之間直面楚煥身上的無意釋放出的磅礴威壓，僅僅只是在一瞬間就讓她雙膝跪地，險些直接暈厥。

　如果不是今時不同往日，有這一方天地化解楚煥身上的真元，只怕僅僅是先前的一個照面就足以震得陳夢七竅流血而亡！

　即便是如此，眼下陳夢的情況也算不上好過。稍微恢復意識之後，她模模糊糊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青磚，一眼就看到一片血色。

　先前嘭然跪地，再加上楚煥冷不防的釋放出磅礴威壓，直接讓她的膝蓋幾盡碎裂！

　血色潺潺，明明應該很痛苦，她卻沒有任何感覺，在膝蓋碎裂的劇痛衝擊之下，她的感官已經被瞬間麻痹。

　恍惚之間，她顫顫巍巍的抬起頭，只是感覺眼前似有無盡的光華閃動。

　洶湧暴走的真元在咫尺之間瞬間消散，這些本該是威壓赫赫的真元氣勁對於陳夢的影響已經微乎其微。

　僅僅是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不到，楚煥體內僅剩下的兩成真元就已經消散殆盡，與之對應的他周遭的威壓也轉瞬就消散須彌。

　趁著整個空檔，陳夢總算是緩過一口氣來，反手掏出了一瓶一指來長的玻璃試管。

　玻璃試管裡面裝著的一些淡紫色的液體，她看了一眼，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接喝了下去。

　這種基因補劑，如果楚煥現在有閑心思看上一眼，或許隱約能猜到和皇都西城偶遇的龔露有些關系。

　只不過現在他的心思並不在此。

　在陳夢依靠著那管基因試劑緩慢恢復體力的同時，光華散盡之後，楚煥輕吐了一口濁氣，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手中的青銅銘牌。

　原本有一張小桌大小的青銅碑經過了他的真元淬煉，直接被煉化成了巴掌大小。

　說是煉化，實際上這塊天道碑完全談不上能夠被楚煥自由使用，僅僅只能算是短暫的封存。

　依靠著道門秘傳的“天地”尊令，還有如今這天時地利，他總算是收服了這一塊天道碑。

　雖然看似輕松寫意，花費的時間也僅僅是一盞茶不到的功夫，楚煥付出的代價卻是實打實的。

　現在的他不單單是體內能夠運轉的真元所剩無幾，連帶著壽元都損耗了大半。

　要知道修士的壽元，實際上是與天地相連。所謂的修仙者，追尋長生仙道，一定程度上就謀求命歸天地，萬物唯一。

　從練氣築基開始，伴隨著體內的靈氣逐漸凝萃化作真元，不斷提升修為的同時與天地的契合也會不斷的提高。

　正是這種契合，可以緩解生老病死的宿命，練氣築基之後凡夫俗子就可以獲得百年壽元，結丹之後更是一躍可以獲得三百年壽元，跨入元嬰境之後則可以將壽元提升到五百年以上！

　在無妄山中隱世千年，以楚煥的半步天師境的修為，實際上所擁有的的壽元應該算是綽綽有余。

　但是先前收納天道碑的舉動卻硬生生的耗去了他差不多八百多年的壽元。

　這些壽元根植於他的五髒六腑，並非以真元的形式而是一種更加純粹的本源而存在。

　隨著收納天道碑的過程不斷加速，他體內的真元面對這一方天地的汲取，又要面對天道碑的反噬，根本就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能本能的消耗他的生命本源。

　以至於現在他體內的五髒六腑都開始快速老化，最為明顯的便是他的頭髮轉眼之間就花白一片。

　“……咳咳”

　深吸了一口氣，楚煥不自覺的輕咳了一聲。

　現在還不是研究天道碑的時候，釋放真元引起的異象說不定會引來一些深山老林之中的看客。對於如今的帝國四境，楚煥還是沒能全部看清探明。

　他見過不少不入流的武者單憑著拳腳功夫就享有赫赫威名，同時這段時間的粗淺經歷又讓他感覺如今的帝國四境遠不像想象中的那樣貧瘠垂老。

　無論是陸錫文還是龍門集市中的幾大家族都顯示出了相當不俗的底蘊。

　更重要的是北魏力士的存在，無疑是給楚煥提了一個醒，作為從千年前宏旭帝國就已經存在的敵首，延綿至今的北魏仍舊是擁有和當初差不多的力量體系。

　當年楚煥就見過不少北魏力士，如今從這些人的修為境界看來雖然下降了不少，相較於帝國四境的武者和修士而言卻強了太多太多。

　如果事實真的是這樣，那如今的帝國斷然不可能這般安穩，那個躲在皇都之中的雲耀皇帝也不可能名揚四海。

　帝國四境之中，不說皇族亦或是名門，一定是有著一些力量是足以製衡北魏，甚至是壓製北魏的存在！

　即便楚煥現在還沒能遇見這些人，現在的他卻對這些躲在暗處的強者保持著最起碼的敬畏。

　不等陳夢緩過一口氣，楚煥直接抓著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說是氣勢洶洶，實際上走了沒兩步，反倒是陳夢攙扶著他往外走，不知不覺之間反倒是楚煥比陳夢還要虛弱一些。

　大殿之外的避水陣法還殘留著一定的效用，只可惜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楚煥和陳夢剛走到門口的牌樓之前，已經能夠看到四周都有大大小小的水注湧進來。

　不等楚煥開口，陳夢就直接帶著他縱身一躍，鑽進了來時的深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