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生在這個世界,像一粒黑點浮現一片片白茫茫中,環視左右,入眼皆是陌生。
鮮血也好,歡笑也好,染黑了雙眼的,是一片灰暗。
仿佛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洋裡暢遊,縱一葦之所如,明月寒風。
驟然天氣轉冷,在黑色的海水中任憑自流。
寒氣順著毛孔入體,黑暗順著無神的眼球浸染,天空在無盡空虛中垂下。
“——哥?”
溫熱將他從歸墟的世界裡拉出,自然的光線再次透露出現實的存在。
將溫熱傳遞過來的是一隻冰涼的細手。
灰冷的世界逐漸褪去顏色,現實的色彩浮現在樵治郎的眼前。
樵治郎猶如溺水者驚怕忽醒,下意識緊緊攥住袖的手掌。
一雙眼睛仍失神地望著前方,好像還沒有從那個世界之中醒來。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哥?你怎麽了?”
袖皺著眉盯著神態異常的哥哥樵治郎,就算是遭到了宿體的襲擊,也不應該這麽精神萎靡有如虛脫吧……
她看著突然坐著坐著就雙眼失神木視前方的樵治郎,心中縈繞的那一朵黑雲難以散去。
她只和他在村裡遊蕩了兩圈,如果是期間染上了什麽東西怪異,兩個縛靈不至於不發出警報。
只是帶著她進入到這個喧擾的院落後,緊緊在黑暗的角落歇息不到一刻鍾,樵治郎就仿佛失了魂一般。
哥……
袖俏眉微蹙,眉眼間一團陰影雲繞,為什麽要突然露出這樣黯然無魂的表情呢……
手中握緊他的手掌不禁又用力了幾分。
掌心傳來的溫度,就是袖陰暗日子裡的陽光。
“袖……”樵治郎皺著眉揉了揉吃痛的大腦,抬眉看見了緊緊握著自己手掌的袖。
先前的夢境過於真實,那種在深淵中不斷迷失,不斷下沉的感覺,讓他差點沉溺於其中無法醒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類似的夢了。
又怎麽會突然渾渾噩噩地陷入這個狀態呢?
“我沒事。”
收回袖緊握在手中的手掌,樵治郎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抬頭看向天空。
藍天已經陷入黑暗,再也見不到一隻飛鳥,孤零零的幾多灰雲與一點點慘淡的黑構成一整片不見星空的穹宇。
“天黑之後不要離開房間。”樵治郎默默凝視著天空,心中想起兩鬢斑白的沈裡長給他的提醒,當時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麽問題,發現村子裡諸多詭譎之處後,才恍然明白這句話內藏玄機。
院落裡已經沒有任何人了,一些房間亮著燈,顯然其他人已經聽從沈裡長的話乖乖躲進了房間之中。
他這一覺還真是不知道睡了多久啊,一直睡到喧擾的人群四散一空。
“袖,我們去一個地方。”
樵治郎對身側妹妹說。
去哪裡?袖一臉疑惑的模樣。
樵治郎目視前方沉思一秒,才抬頭說道:
“水井。”
“可是村子裡並非只有一個水井,而且現在我們已經被禁足在這裡了,如果出去撞見村民的話,會招致他們的不滿吧?”
“我隱隱感覺……”
樵治郎閉上眼,夢中,那寂靜之地,漆黑無光的深淵,就像身處水底,無力掙扎。
“與水有關的東西,這個村子裡沒有河水,那便只有井水了。”
袖睜大眼睛看著閉著眼的樵治郎,只見他背上,那把能夠增強縛靈能力的唐刀,
居然在隱隱做亮。 ……
井口四周是漆魆的細木樹林,如被牛乳洗過一遍,月光下尖梢頭冒著乳白色熒光。
樵治郎與袖緩步走來。
四下無人,隻偶有小獸竄行踐踏枯葉的聲音。
慘白色月光打在井沿上,一片銀白色。
他們來的是村北的水井。
鞋底碾壓在層層疊疊的樹葉上,如果不是木色王冠的感應引路,樵治郎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村水井竟然會藏匿在這麽深的樹林之中。
來到井邊,水具隨意丟棄在地面上,有的被枯葉蓋住,但全部都結滿了蜘蛛網。
看見蜘蛛網,樵治郎莫名有種仍身處福臨客棧的感覺。
但那只是普通的蜘蛛網,那個白衣已經被他用魂刀斬殺,不可能再陰魂不散。
“哥……”袖走到水井口,趴在井口邊沿往下看,井口裡黑魆魆的看不見任何東西,只有井口幾株肆意生長的野草輕輕擺動細葉。
“這個井……是不是已經枯了?”
被廢棄在荒林,不經人打掃,四周長滿蜘蛛網,九裡村的人似乎完全放棄了這口井。但在袖看來,這種方圓百裡都是旱地的地方,一口井水本應受到十足的重視才對。
“或許?”樵治郎也有同樣的疑惑,他微抬起腳,稍一使勁把腳邊一塊小石子踢進去井裡。
石子剛落進去,兩人就聽見裡面傳來了撲通一聲。
石子落水,裡面是有水的。
而且聽著聲音,似乎水還不淺……
樵治郎與妹妹皆對視一眼,各自都看出對方眼中深深地懷疑。
突然,四面樹林裡傳出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蛇在枯樹葉層上爬行,但蛇不會弄出這麽大的聲響。
袖立馬警覺地躲到了樵治郎背後,眯著眼睛環視四周。
樵治郎亦立馬抽刀警惕,今天的種種怪異都告訴他這個村子有不小的問題,他不想摻和,但不代表對方會這麽想。
特別是沈裡長“晚上不能出門”那句話,晚上不能出門,難道是會遇到什麽東西嗎?現在樵治郎懷疑,會遇到的就是現在正在從四周向他靠攏的東西。
倏!
一道黑影躍出樹林!
來了!
袖睜大眼睛看著那個“東西”,那是她從未見到過的生物。
透明泛藍的外表像水團一樣柔滑透明左右晃動。晃動的同時就有水團向四周灑出,然後卻又生長出一條觸手將其拉回,保持形體的完整。
一道銀輝閃逝。
這個透明的水團頓時被從中斬斷,像一團水花向四周濺射。
樹林裡像這樣的“東西”還很多, 鋪天蓋地地從林中飛躍而出,甚至遮蔽了月光,投下一片黑影。
樵治郎把袖牢牢護在身後,手持唐刀,將膽敢接近他一米以內的這種生物全部砍碎。
木色王冠懸浮在空中,與樵治郎視線交匯處木藤蔓一條條生長出編織成一張不漏風的細網,但“水團”們仍能夠從各樣的縫隙中穿越過來,以致樵治郎只能不斷地揮刀和用木蔓生長刺破它們的身體。
突然之間,一道淒厲的慘叫聲響徹雲霄,甚至傳至了樵治郎他們這個偏僻的林中。
“水團子”們突然開始退去了,就連樵治郎腳邊的一灘灘水都仿佛有生命一般向四周逃逸。
一時間,那無窮無盡的“水團子”生物消失一空,隻留下一地潮濕的蠕動痕跡。
除了沒有手印,與田中的那個痕跡幾乎一模一樣。
樵治郎與妹妹沒有再在這裡久留,立即趕會了村子裡。
村子裡依舊空無一人,仿佛先前的慘叫聲是他們的幻聽一般。
不過村裡的大路小路上,樵治郎依舊發現了那種濕痕。
走到路過客暫住的地方,才漸漸看到了人員與火光。
樵治郎不著痕跡地融入人群之中,突然有一個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手肘抵在那人胸前,沒有擊出。
金俁沒有看見樵治郎的手肘,滿頭大汗的樣子,喘著氣對樵治郎道:
“樵治郎啊,我總算找著你了,商隊裡有人不見了,大家還以為之前慘叫的那人是你,還好你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