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小胖兩人來到告示欄前。
“小胖,如果我堅持不下去了,我會給你比個手勢,你看到這個手勢記得一定要把我叫醒。”
我衝小胖比了一個耶(^-^)V。
“知道了”,小胖對我點點頭,“可是,這樣真的沒有危險嗎?你這個共情術靠譜嗎?我以前也沒見你用過啊?萬一你被害死了怎麽辦?”
小胖有些語無倫次。
共情術有沒有用,我其實自己心裡也沒有譜,畢竟,我也是昨天才發現自己有這種能力,我給這種能力取了個名字叫做共情,就是進入到他人的感知世界中,感同身受。我始終堅信,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惡,凡事必有其因果緣由,我只是一雙眼睛而已,所以,我不怕。
“喝,開始吧!”為了給自己壯膽,我像模像樣地吼了一嗓子,雙手貼在了照片上,然後,睜開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照片上女人的眼睛。
她張開了眼睛,定定地看著我,熟悉的暈眩感又再次襲來,我又一次被拉入到她的意識當中。
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我什麽都看不到,而後,我聽到了嬰兒呱呱墜地哭泣聲。
“太好了,太好了,是個女孩,這孩子是中秋節出生的,那麽就叫許中秋吧!!!”
周圍響起了喧鬧嘈雜的人聲,許中秋,是你的名字嗎?一陣強烈地困意向我席卷過來,我順其自然地睡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周圍的霧氣不見了,自己坐在一張簡陋的木頭凳上,一個中年女子正絮絮叨叨地跟我說著話。
“中秋,你高興嗎!馬上就能去公社讀書了。這可是我們村第一次辦公學啊,你可得好好努力,不要像你爸跟我一樣,大字都不識得幾個.......”
女子說個沒完,我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說話,發現自己開不了口,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來,是了,這是這個叫做許中秋的女子的記憶。許中秋?莫不就是被害人的名字,我看到的正是她的回憶。未及細想,眼前一晃,我又被拉到了下一個場景當中。
我扎著兩條羊角小辮,穿著一身簇新的藍布外套,斜挎著一個土黃挎包,一蹦一跳地往鄉村公社走去,就好像,我真的變成了一個小姑娘,這感覺還挺新鮮的。等我走進公社的教室裡,裡面早已烏壓壓地坐滿了人,有臉上還掛著兩管鼻涕的小屁孩,也有看上去比我大了許多的大孩子們,大家都擠在一間教室裡,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在交頭接耳,小小聲聲地咬著耳朵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只剩下唯一的一個空位了,我連忙走過去,座了下來,旁邊伏在課桌上的男孩子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只見他生的濃眉大眼,一臉乾乾淨淨,跟其他農村孩子相比起來,少有的乾淨和舒服。我衝他一笑,“我叫許中秋,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安振華。”男孩見我一笑,也咧嘴傻樂,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來。
我從挎包裡掏出一小片油紙包好的紅糖,掰成兩半,遞了一塊過去,小聲地說道“吃吧,吃了我的糖,從此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了!”男孩接過我遞來的糖片,低頭塞進了嘴裡。他仰起頭來,笑眯眯地繼續望著我笑,而我,也望著他笑個不停。
我能夠感受到,自己此時的心情,就如同口中的紅糖一般甜蜜,是真的真的非常難忘的快樂時光啊!
就在這個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一聲低低地歎息,
那歎息聲轉瞬即逝,很快消逝在微風中,似乎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而眼前的景象也隨著這聲歎息變換到了下一個場景。 昏黃的煤油燈下,母親正支起夾板納鞋底,父親一邊抽旱煙,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母親拉著家常,而我則圍坐在油燈一旁寫作業。
“中秋啊,你有個同學是叫安振華不?他比你大一年,今年應該是要16歲了。你曉得不,前些天他媽媽過世了。”父親將煙鍋在鞋底磕了磕,突然跟我說起安振華來。
“說起這個娃兒啊,也是個苦命人,我記得62年三年困難時期那個時候,他親爹餓死了,大概是67年,他媽改嫁給了我們村裡的郵遞員老羅,那時候我還抽過老羅散的喜煙。你看這才過了5,6年,他親媽也不在了。老羅這個老光棍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又成了個老光棍,還要養個半大的拖油瓶,這個日子過得呦!”父親搖搖頭,又重新裝了一鍋煙草,對著煤油燈吸了起來。
“老許,我聽隔壁吳嬢嬢說起,等給老羅屋裡頭的人出完殯,他就要把這個兒子送出去當兵。”
“當兵,當兵好啊,要不然留在鄉下也當郵遞員,蹬一輩子洋馬兒嗎?聽說老羅是托了些關系的,他也是對得起他那個死去的堂客了。”
心裡猛地一顫,我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有見過安振華了,原來,竟然是他媽媽去世了,他要去當兵,那麽我是再也見不到他了嗎?一陣難以言表的酸楚湧上心頭。
父親見我停了筆,以為我做完了作業,便招呼我們趕緊熄燈睡覺,好省些燈油。母親連忙熄了油燈,屋內一片漆黑,二人摸索著回屋去了。借著屋外的月光,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只是這一晚上,我卻怎麽都睡不著。
第二天一大早,我蔫頭蔫腦地起了床,出了門,便看見門外的土石路上放著一個油紙包,上面還壓著塊石頭。撿起油紙包,拆開一看,裡面是一顆再也普通不過的扣子,一見到這顆扣子,我的眼淚便止不住了。原來昨日,他已經來跟我告過別了,捏著這顆扣子,我哭得稀裡嘩啦,或許這輩子,我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
18歲的時候我穿上了紅衣,嫁給了父親在供銷社的同事余衛東,19歲的時候,我生下了余小花,回到家中帶孩子操持家務,成為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農村婦女。四年前的那顆扣子,被我藏到了箱子的最底下,也藏起了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如今在哪裡,是否還活著,我想都不敢想,我以為我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直到兩年後,我又再一次見到了他。
“中秋,我回來了!我從戰場上回來了!”忽然有人喚起了我還未出嫁前的名字,我有些恍惚,回頭一看,一個當兵模樣的男子,背著被褥,拎著網兜,站在我娘家門外的土石路上。他一臉激動地望著我,想要往前走,卻又不敢往前走。
陽光有些晃眼,我眯了眯眼睛,努力地辨認著這個看上去有些眼熟的陌生男子。除了我的父母,還有誰會喚我當姑娘時候的名字呢?別人都叫我,小花的娘,余衛東家的,而唯獨再沒人叫過我許中秋,等我再看到那塵封已久的笑容的時候,我知道,是他回來了,離開了6年,他終於回來了。
我欣喜若狂,幾乎就要狂奔過去,一個圓滾滾的小東西阻礙了我的腳步。2歲不到的余小花不知什麽時候從院子裡走了出來,她抱住我的一條腿,仰起臉,衝著我甜甜地一笑“媽媽,抱抱......”
我一陣心酸,停下了腳步,蹲下身,將余小花抱了起來,等我再往路口望去時,卻只看到一個倉皇而逃的背影,眼淚奪眶而出,是了,我跟他再也不可能。
一個月之後,沒想到安振華避開眾人又再次來找我,他讓我跟他一起走,離開崇義村,到一個新的地方去生活。我心中似乎又燃起了希望,可看了一眼懷中熟睡的小花,心中又滿是酸澀。我輕輕地拍了拍熟睡中的小花,拒絕了安振華。
“我會等你的!”安振華留下一句話便離開了。這一次他遵守了他的承諾,這一等,便等了九年。
1979年安振華從朝鮮戰場上回來之後,縣裡給他安排工作進了巢絲廠保衛科,一個一無所有的農村小子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城裡的工人,這讓村裡許多人既羨慕又嫉妒。9年時間陸陸續續不停有人給他介紹對象,但都被他一一拒絕,一時間,村裡便有許多風言風語傳來傳去,說什麽的都有。這些話傳到了余衛東耳朵裡,他雖然嘴上不說,但每次面對我總是眼紅面黑,越發不讓我出門,便是娘家也不讓我回了。
余衛東大我八歲,家裡做主讓我嫁給了他,我跟他本也就沒什麽共同語言,可鄉下人過日子不就是這樣嗎,圖的就是一個安穩, 至於有沒有感情,那並不重要,而且他對我和小花確實很好。只是,除了一個小花,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我越發覺得日子過得難捱和苦悶,終於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下去了。
這一天夜裡下起了暴雨,余衛東還沒有回家,小花已經早早做完作業睡覺去了,我就著一盞煤油燈,一邊給小花做新衣服,一邊等余衛東回家。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巨響,我連忙舉著油燈去院裡查看,是余衛東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了,他打不開門,一陣亂踹,此刻正抱著院門,在一旁嘔吐不止。等他順過了氣,我連忙把他扶到裡屋的床上,從廚房倒了熱水,我擰了一條熱毛巾給他搽臉,卻被他劄手舞腳地揮掉了毛巾,一個大力使勁地抽了一巴掌在我的臉上。我被他打得有些愣神,卻清清楚楚地聽到他嘴裡兀自不乾不淨地罵著“你這個該死的賤人,居然背著我去偷人,讓我成了活王八,看我打不死你,還有你那個奸夫,遲早有一天,我要殺了你們這對奸夫**......”
我又羞又氣又恨,任憑我心裡是怎樣想的,可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對不起你余衛東的事情。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你從來沒有開口問過我一聲,而我便在你心中成了背夫偷漢的死賤人,遲早有一天,你還要置我於死地。是了,你嘴上雖不說,可心裡早就給我判了刑,罷了,罷了,既然這樣,還勉強在一起過什麽日子啊。
心口一股怒火燒得火熱,我顧不得門外還下著傾盆的暴雨,便一頭扎入雨幕中,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