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小胖,下學後跟他一同回家,去見黃叔了解案情。一日無話,快到放學的時候,我都沒有見到小松出現,我有些擔心他,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下了學,我來到小胖家,吃過宵夜,黃叔方才急匆匆地出現。見到我們,他拿出一個檔案袋,示意我們自行查閱。我跟小胖各自拿了幾份文件,開始了解案件的情況。
我手裡的這份是現場的勘察報告。大致和小胖早上告訴我的差不多,只是更加詳細地描述了車禍現場各種痕跡情況說明,以及從現場拍攝的照片。
大霧從昨天晚上九點半開始,持續到今天早上凌晨四點半左右,伴隨有小雨。起霧的時候,能見度極低,一米之內幾乎完全看不見人影。
事發路段在距離大盤縣80公裡左右的鄉村公路上,靠近國道319號線。
西南山區公路的特點是彎道多,且急彎路段多,路面陡峭,加上雨霧天氣,路面比較濕滑。所幸公路兩旁不是水田菜地,就是魚塘水泊,沒有什麽過高的懸崖,雖然容易發生車禍,但只要控制好車速,出現車毀人亡的情況還是比較少見的。
我仔細查閱了這份報告,著重翻閱了一下現場的痕跡照片。非常可惜,因為天氣情況,只有汽車輪胎痕跡比較明顯,其他痕跡特別是足跡,幾乎破壞殆盡,無法看出是否有野獸的足跡情況,也沒有辦法證實我之前的推測。
小胖手裡拿到的卻是一份屍檢報告。我注意到他的表情十分扭曲,估計裡面的內容有些影響觀感,心裡便十分糾結,到底要不要看。
人命大於天,終究正義感還是戰勝了我的潔癖感,我跟小胖交換了手中的報告。小胖如釋重負,我卻莫名緊張。即便是做好了心裡建設,打開報告,我還是被迎面而來的照片嚇了一大跳。
幾張照片用曲別針別在報告的右上角,第一張便是局部放大的傷口照。照片沒有拍到人臉,一具屍體側躺在副駕駛位置處,心臟的位置有一捆拇指粗細的鋼筋直接穿胸而過。所幸的是,因為事故發生非常突然,時間很短,加上慣性的作用,心臟應該是被鋼筋帶離了胸腔,所以照片上並沒有拍攝出鮮血飛濺,血肉模糊的慘況。
定了定神,我沒有去翻看剩余的照片,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屍檢報告上面。
姓名:唐青松
性別:男
年齡:35歲
死亡日期:一九九五年三月十二日二十二時四十五分
解剖日期:一九九五年三月十三日十時
死因:機械性損傷造成的血管和心臟破裂引起的急性大出血
屍體解剖診斷:(略)
鑒定人:簽名(略)
“機械性損傷造成的血管和心臟破裂......”,小胖撓撓頭,“後面我看懂了,前面是什麽意思?”
“就是指機械***作用後,器官組織結構被破壞或功能發生障礙。機械性損傷造成的血管和心臟破裂引起的急性大出血;顱內急性出血一次達 100~150ml;心包腔出血達 200~250ml 都可以造成立即死亡。”
我隨口回答道,“唐主任是因為鋼筋穿透胸腔,導致心臟破裂,引起心包腔大量出血造成的立即死亡。”
半響無聲,我抬起頭一看,小胖一臉羨慕地望著我,而黃叔則是笑得一臉慈祥。
“小胖,你得跟小明好好學習,你看他小小年紀,就已經懂得這麽多的專業術語,
他可比你專業多了,你這個刑警之路還很漫長啊!” 我頓時十分害羞,臉都紅了起來,其實心裡還是很自豪的,只是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嘴裡只是胡亂回答道,“嗯,那個就是要讀書,多讀書,知識改變命運......”
“哈哈哈哈啊哈哈......”,小胖和黃叔被我的話戳中了笑穴,兩人大笑起來,一掃方才有些沉重的氛圍。
我們繼續查閱報告,很快地,我看完了所有的報告。後面的五份屍檢報告,我重點關注的是死亡原因。有內髒破裂,有顱內大出血,有脊椎折斷的,等等等等,無一不在向我證明,這是一起意外引起的車禍。可是正如小胖早上告訴我的那樣,唐主任的心臟不見了。其余五人雖然死因各有不同,但起碼他們的屍體都是完好的,什麽器官一件不拉,而唯獨唐主任......
我停下翻閱,將之前的推測告訴給黃叔。
“因為鋼筋對穿,加上慣性的作用,將心臟帶離了胸腔,而麵包車的翻滾,又導致了心臟被甩出車外。這也可能是為什麽在車內無法搜尋到痕跡的主要原因。”
“基於目前的收集到的證據情況,我暫時推斷可能是路過的野生動物將唐主任的心臟叼走了,也許已經吃掉了。”
黃叔聽完我的話,陷入了思考當中,他摸出一根香煙,在手指上轉來轉去,卻並沒有吸。小胖放下手裡的報告,提出他心中的疑惑。
“我只是覺得十分奇怪啊,如果是野貓野狗吃的,這周圍總該留下點殘渣血漬什麽的吧,怎麽會一點痕跡都沒有?”
“我雖然沒有養過貓狗,也不知道它們一頓要吃多少才管夠,不過,車裡面,那麽多新鮮的“食物”,它們怎麽不去裡面挑選一番,獨獨就看上心臟這麽一塊肉,難不成它們覺得這一塊特別好吃,隻吃這一塊就夠了?”
“大半夜的,周圍又沒有人來驅趕它們,它們為何不就地敞開肚皮吃個夠,反而要把這一塊叼走,藏起來吃呢?”
我的猜測頓時就被小胖的敞開肚皮吃,還是藏起來吃的觀點推翻了,我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小胖說得很對。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當中。是啊,這似乎確實不符合貓貓狗狗的邏輯啊。
這天晚上回到家,我還在思考關於心臟為什麽會不見的問題。老爸老媽都不在家,家裡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就在這個時候,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我來到爸媽房間,抓起電話,喂喂喂,喊了半天,對方一言不發,正當我以為這是誰的惡作劇,想要放下話筒的時候,聽筒裡,終於傳來了聲音.
“小明,是我,我爸,我爸沒了。”
小松哽咽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了出來,然後是他壓抑不住地低聲抽泣聲。
“......我今天聽說了......小松,你不要難過......唐主任他,去的時候,很快,沒受什麽苦。”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小松,便把自己剛剛從屍檢報告裡看到的東西,挑了個詞語告訴給他。
“......我......我......我想我爸......”,小松壓抑的聲音從聽筒裡傳過來。
“要不要我陪你去見見他?”,歎了一口氣,我突然覺得應該帶小松去跟他父親告個別。
“真的可以嗎?”,小松的聲音突然多了幾分氣力。
“你到醫院家屬院門口等我,我帶你去見他。”
掛上電話,我又立刻給小胖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讓他立刻到醫院家屬院門口集合,將需要的裝備放到書包裡,我鎖好門,到家屬院門口去等小松和小胖。
不到一刻鍾,我便等來了兩人。小松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他望向我,腫脹的雙眼滿是期待,我告訴他,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唐主任現在的樣子,可能會“不大好看”。若是他受不了,可以等到開追悼會的時候。等殯儀館的化妝師給唐主任整理好了遺容遺貌,我們再去看他也是可以的。
聽到遺容遺貌這四個字,小松便受不了了,他哭得歇斯底裡,一邊哭,一邊說,“那是我爸啊,無論我爸現在變成什麽樣子,他都是我爸啊!”
看到他的樣子,我跟小胖都覺得十分心酸。等他平靜下來,我帶著二人穿過街對面,往醫院小花園的停屍房走去。
我小的時候,最愛做的事情,便是坐在醫院小花園的大榕樹下看書,一坐就是一整天。看書看累了,就喜歡爬到大榕樹上,找一個枝枒寬敞的地方,躺在上面睡一會。視野所及之處,一面是小花園,另一面就是停屍房。
雖然老媽不曾告訴我,但是躺在不易被人發覺的樹杈上,我很容易觀察到小花園裡的所有情況。我知道,無人認領,或是需要解剖的屍體,以及解剖後的屍體,會短暫地停放在這裡,然後再由車輛運送到縣裡的殯儀館安排後繼的喪葬事宜。
沒有意外的話,唐主任今天晚上會停放在這裡。
如果時間回到1993年,停屍房的防盜門是阻礙我的一座大山,那麽來到1995年,除了上天入地之外,我覺得自己無所不能,都快超神了。在他二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之下,我偷偷地耍了一個小把戲,握住門把手,輕輕地一轉,門開了。
二人被唬了一大跳,想進又不敢進,繼而又開始討論,門是開著的好,還是關著的好,開著的話,會不會有人發現......
其實也不怪他二人害怕,醫院的門口有兩個探照燈,一左一右分別安放在石壁底部。“大盤縣第一人民醫院”,一到晚上,探照燈便發出幽幽的綠光,映襯著醫院的招牌,好不嚇人。也不知道這是誰出的主意,總之,膽子小的人,冷不丁見著,都會嚇一大跳。
我率先一步走進了防盜門內,等他二人哆哆嗦嗦地走了進來,輕輕地推了一下防盜門,哢噠一聲,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