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悠介不動聲色地低下頭，觀察起膝蓋上的那隻腳。

　“……好像是兩個小趾上擦破了一點，但不嚴重，還有其他受傷的地方嗎?”

　“啊……嗯，我想沒有。”

　“知道了，你可以把碘伏與棉簽遞給我嗎?”

　“……嗯，給你。”

　“謝謝。”

　加藤悠介道了一聲謝，取出兩根棉簽分別蘸上碘伏，然後把剩余的醫用品交還回去。

　“……那麽，我要開始消毒了，也許會有點痛，你忍耐下。”

　“那個……嗯，好，麻煩你了。”

　得到主人的同意以後，加藤悠介把棉簽湊向圓潤秀美的小趾，在擦傷的位置輕輕滾動起來。

　“嘶……”

　少女微弱地抽了一口氣，大拇趾稍稍夾緊。

　“很疼嗎?”

　“唔～～不，只是有點涼，沒事的。”

　“涼啊……”

　加藤悠介低喃著，若無其事地將一隻手掌覆蓋在對方腳背上面，主人立馬就看了過來。

　“唔誒……那個，悠介……?”

　“別動，我盡快弄好。”

　“哦……”

　“好了，可以把創可貼拿給我嗎?”

　“……好。”

　惠低聲答應著，盡量忽略腳背上面傳來的掌溫，拿了兩個創可貼遞過去。

　加藤悠介拆開包裝，將兩個創可貼依次貼在傷口上面，並繞著小趾包裹一圈。

　——從指尖上反饋回來的觸感柔嫩又細膩。

　白皙的腳背宛如牛奶般絲滑，修剪整齊的趾甲呈現出漂亮的淡粉色，在陽光下閃耀著淡淡的彩虹。

　他忽然聞到一股好聞的淡香，透著女兒家的脂粉膩氣，有點香甜。

　或許是感到緊張，主人的腳微微緊繃，足背上隱隱約約浮現著淡青色的血管。五根半月狀排列的腳趾嚴密並攏，略有不安地向內收縮。

　“……那個呢悠介，謝謝你的幫忙，我現在可以……穿上襪子了嗎……?”少女支支吾吾地問道。

　加藤悠介輕輕頷首，向上抬起一隻手掌，“嗯，應該沒事了，我幫你穿吧。”

　“……誒～～?”

　惠不知為何縮了縮腳，為難不已地說:

　“那個……抱歉，唯獨穿過的襪子這種東西，我還是很難接受，所以……不可以給你。”

　“……什麽——?”

　加藤悠介頓時呆若木雞，眼角一陣抽搐，隨後咬著牙否認:“上次那件事真的是誤會，我沒有那種嗜好……你不相信我嗎?”

　也許是覺得他的反應十分有趣，少女抿嘴微笑起來，略作思考後才把襪子遞給了他。

　“……那麽，就麻煩你嘍?”

　“哦……”

　加藤悠介心中鬱悶，手上動作卻是不慢，利索地把短襪穿在那隻腳上，此外還不忘把速乾長褲褲腳的松緊帶扎緊，以防有風灌進去。

　“謝謝你的幫忙～給你濕巾擦手，悠介。”

　“嗯，沒事的……話說你怎麽會帶這麽多東西?”

　看著動手收拾起醫療箱的惠，他忍不住如此問道。

　“唔～～也沒什麽特殊的理由，畢竟是要來爬山，我想說大家也許會用到這些，沒想到是我自己先用上了。”

　“你準備了這麽多東西，背包不會變很重嗎?”

　“嗯，我覺得還好，我的體力好像比以前好了很多，所以沒關系。”

　惠一邊說著，一邊從帶來的登山背包裡拿出一個保鮮盒。

　“對了，我還帶了飯團過來，你要吃嗎?”

　“嗯?你從哪裡準備的飯團?”

　“就是旅館的早餐，我當時不是很有胃口，所以就請工作人員幫忙打包了。”

　“原來如此。”

　“剛好有兩個，我們一人一個，你現在吃得下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夠吃嗎?”

　“不如說，我怎麽可能吃得下兩個飯團?你肯幫忙嗎?”

　“這樣啊……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加藤悠介欣然同意，在她身旁坐下。

　“另外，我還帶了你愛喝的烏龍茶，你拿去喝吧。”

　“你願意嫁給我嗎?”

　“……咦?”

　惠被他這種唐突的詢問給嚇了一跳，手上的動作都不由靜止了一下。在把烏龍茶遞給他的同時，又不輕不重地睨了他一眼。

　“那個……這種輕挑的玩笑算是性騷擾吧?”

　加藤悠介訕訕一笑，咳嗽一聲:“……抱歉，只是開個玩笑，話說這個飯團裡麵包了什麽?”

　“梅子，大家都一樣吧?”

　“說的也是，不過坦白說……”

　“坦白說?”

　“我還是喜歡惠做的料理。”

　慢半拍的，惠露出了清淺的純真微笑。

　“……嗯，謝謝你喜歡我的料理，我很喜歡。”

　“你說的是喜歡我喜歡你的料理嗎?”

　少女輕輕搖頭，抬手撩起耳邊的頭髮，然後用食指指向他，“……我是說這個。”

　空白的時間蔓延開來。

　一陣微風經過他們之間，吹拂著彼此的頭髮。飛鳥在遠方高鳴，水聲啪唰作響。

　兩人並肩坐在岩石上，近距離凝望彼此。

　富有光澤的嘴唇，吐出混雜著淡淡白霧的氣息。

　寧靜的眼瞳似春日銀河般明澈動人，烏黑的中長發如絲絹般柔滑，清澈的聲音宛如拂面而來的淡淡熏風。

　加藤悠介的心臟好像都停止了跳動。

　他猛然低下頭，無法直視她的臉，撕開保鮮膜往純白的飯團上一口咬下去。

　松軟且甘甜的口感在嘴裡擴散開來，酸味刺激著舌尖。

　“……總覺得，我們現在就像在野餐。”

　“嗯～我也這麽認為。”

　惠淺淺咬了一口飯團，目光向上仰望。

　“該怎麽說呢?平時在市內待久了，偶爾來山裡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氣也不錯。”

　“是啊……”

　加藤悠介順著她的視線抬頭仰望。

　縱橫交錯的枝椏猶如屋簷般遮蓋在頭上，蔚藍的無垠天空映入眼簾。

　林木間稀稀落落的陽光不時灑到他們身上，照出陣陣暖意。風過林梢，將樹枝吹得沙沙作響。

　那景色十分漂亮，讓人不曉得此處會有這樣的地方。

　“欸，悠介。”

　惠用閑聊的口吻說:“總覺得能來這裡真的太好了，我們下次也來爬山吧～”

　加藤悠介收回目光，慢慢轉過臉，停頓一下問道:“……你是在邀請我嗎?”

　“咦?”

　惠有些意外地眨眨眼，接著又略微傾斜腦袋望向他，不答反問:“不知道欸～你想去嗎?”

　看來她原本指的是大家一起。

　加藤悠介微微笑著，故意問:“就我們嗎?”

　“……?”

　他問得直接，讓少女沉默了一下，

　“我只是在開玩笑，你不用當真。”

　“……嘛～我倒是沒關系，不過悠介你有那個空閑嗎?”

　“——啊?”

　冷不防聽到這話，加藤悠介心中起了波瀾。

　就像漫步在青蕪的河岸邊，突然被一根柔軟的青草劃過小腿。微涼的露水順著皮膚流淌，令人久久回想。

　他不動聲色地清清喉嚨，試探著說:“空閑什麽的……只要把工作趕一下就好了吧?”

　惠沒什麽情緒地看他一眼，眼底藏著淡淡狡黠，漫不經心又似笑非笑地說:

　“我不是在說那個。你跟我兩個人去爬山，霞之丘學姐她們會給你那個空閑嗎～?”

　“……！”

　加藤悠介立馬啞口無言，少女則是開心地擺擺手，“對了，我只是在開玩笑，你不用當真。”

　這壓根就是在回敬他先前的話。

　加藤悠介苦笑著把視線挪開，隨意道:

　“關於爬山……我聽說有的山不是很好爬，有些地方甚至要分兩、三天才能登頂。”

　“嗯～～你說的是富士山吧?我也在網上看過這方面的信息，那裡不止山路崎嶇，包括高原反應什麽的也是問題呢。”

　“惠想去爬嗎?”

　“什麽?”

　“爬富士山。”加藤悠介說:“如果你想的話，我願意陪你一起去。”

　“……咦——?”

　“順帶問下，爬富士山一般都是怎麽過夜的?是扎帳篷露營嗎?”

　“……這個～其實富士山上有建立那種途中提供住宿的木屋，可以在裡面取暖和過夜哦。”

　“哦?原來還有那種設施啊。”

　“對啊，至於帳篷的話……”

　惠說到這裡暫且停頓，臉上閃過一抹遲疑，然後用纖細的嗓音輕聲往下說。

　“……嗯，該怎麽說呢?如果我們到了大學那時關系還很好，而悠介又很有興趣的話……我可以陪你嘗試。這樣……你滿意了嗎?”

　“——！”

　加藤悠介倏地轉頭望向身邊之人。

　少女輕輕微笑著，長及肩膀的秀發隨風搖曳，而後又像是難掩羞澀地把臉撇向一旁，只露出泛紅的耳尖。

　加藤悠介怦然心動，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翹，可隨後又有些黯然。

　大學……

　心頭忽然湧起一股心悸。

　猶如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發燙的腦袋驟然冷卻下來。

　叩隆叩隆——

　五顏六色的盒子再次出現在眼前。

　想要在一起的人、為他奮不顧身的人、如家人般存在的對象、隻想溫柔守望的女子、鞭策他前進的對手。

　是選擇順從內心的聲音牽起一隻手，還是站在責任的那一邊履行諾言，他似乎永遠也做不出抉擇。

　不過……

　在約定之日到來之前，他還有相對充裕的時間。

　‘假如我能比現在站得更高的話……’

　加藤悠介忍不住心想，又胡亂吃了一口飯團，然後曖昧不清地做出回應。

　“……嗯，我會期待那天的。”

　少女輕輕頷首，同樣沒有多言。

　兩個人細細品嘗著味道，細嚼慢咽地享用飯團。

　……

　那之後，吃完飯團的他們開始往回走。

　考慮到惠的行動不便，加藤悠介索性將她直接背了起來。

　抵達集合點時，其他人早已在此等候了。

　見到兩人親密的樣子，大家都表現得十分錯愕，眼神忍不住往詩羽身上瞟。

　詩羽雙手抱胸站在原地，冷眼看著他們，從朱唇裡吐出的話讓氣氛霎時降至冰點。

　“欸，悠醬，外遇回來，開心了嗎?”

　原本鬧哄哄的現場陷入一片寂靜。

　但馬上，惠就開口解釋起來。

　當聽到加藤悠介是因為她磨到腳才會背著她時，大家便紛紛放下心來。

　跟惠關系比較好的英梨梨與相樂真由更是主動跑上前，熱心地攙扶著她從加藤悠介背上下來。

　然而，詩羽卻沒有讓事情輕輕揭過的打算。

　“悠醬，我有話要跟你談，方便借一步嗎?”

　隨著此言一出，剛剛緩和一點的氣氛又是一緊。

　相樂真由、英梨梨、芹澤夕的眼神四下徘徊，一臉不知所措。

　新條香眼睛滴溜溜轉著，認真思考起來。

　蓮見佳乃子傷腦筋地笑著，面露難色。

　惠正想說話，詩羽卻先一步地說道:

　“這是我和悠醬的事情，跟其他人無關。悠醬，我先去那邊等你。”

　語畢，她便轉身往湖邊走去。

　於是大家集體沉默。

　不知怎麽的，加藤悠介望向了吉田。

　對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那眼神仿佛在強調他們先前的談話。

　——「你小子招惹這麽多女人，遲早有你吃苦頭的時候！」

　現在看來，似乎一語成讖。

　加藤悠介沉吟一下，故作輕松地對著眾人說道:“不好意思，大家先回旅館去吧，我等下會和詩羽學姐一起回去的。”

　話一說完，他就抬腳往前追去。

　……

　再一次來到湖邊，詩羽正背對他站在那裡，原本高挑的背影此時卻有些單薄。

　加藤悠介腳步凝滯了一下，然後走上去，“詩羽學姐……?”

　“——欸，我問你。”

　少女轉頭，嘴角帶著淡淡的揶揄。

　“拋下我這個正宮偷偷去找別的女人……悠醬你玩得還開心嗎～?”

　“學姐是指惠受傷的事情嗎?我們沒有說謊，她確實行動不便，遇到這種情況一般都會幫忙吧?”

　“——那你告訴我。”

　酒紅色的眼眸飽含深意，像是要看穿他的隱藏般直射而來，散發出不容回避的氛圍。

　“你喜歡加藤同學嗎?”

　“我——”

　加藤悠介本想像平常那樣認錯，然而一對上那雙微微泛紅的眼睛，那些沒營養的陳腔濫調就鯁在喉間，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怎麽?你不打算回答我嗎?還是說這算默認?”

　“詩羽學姐……”

　“你到現在還是叫我學姐，唯獨對那個女人卻直接用名字稱呼呢～”

　詩羽眼底浮現出自嘲，調侃似的說:“是說我姑且也是你的女朋友，你就不能……再稍微尊重我一點嗎?”

　她盡量想裝作與平常無異，可惜那纖細脆弱的嗓音過於清晰，流露出與她不符的哀傷感。

　加藤悠介不由得沉默下來，什麽也不說地走上前，從背後抱住她。

　“……抱歉，詩羽學姐。”

　“我不要你道歉，我隻想要一個答案！”

　詩羽用力咬著下唇，略有心酸地質問:“……你就那麽喜歡她嗎?比對我還要喜歡?”

　“……嗯，喜歡。”

　“加藤悠介——！”

　“我喜歡詩羽學姐，喜歡小佳乃，也喜歡惠。”

　詩羽用力抓緊胳膊，手指深深陷入衣服。

　“你是不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加藤同學?”

　說到最後的時候，她的聲音不受控制地哽咽了一下。

　加藤悠介不顧抵抗地抱緊她，輕聲說:“不只是惠，我也不會放棄你們。”

　話音一落，兩人便靜默無聲。

　詩羽的鼻頭湧起一陣酸澀。

　喜歡這個詞很簡單，可從他嘴裡講出來卻很難。自己花費好多心血與努力換來的喜歡，別人卻仿佛天經地義地擁有。

　她相信他是喜歡她的，可喜歡也分很多種！

　淡淡的好感，普通的喜歡，全心全意的喜歡……

　往細節一看，愛與深愛都太過明顯。

　這一刻的她猛然理解到，無論自己再怎麽努力，有的人光是站在那裡就徹徹底底的贏了。

　其實，類似的話題小佳乃也曾與她聊過。

　基本上，加藤悠介好像從來沒有主動追求過任何人，只是在別人將期望與幻想加在他身上時，選擇默默承受了下來。

　而她和小佳乃都是其中的既得利益者。

　可是……這種的能叫喜歡嗎?

　比起那種發自內心純粹喜歡一個人的感覺，這更像是已經形成習慣的，名為責任感的枷鎖。

　她曾以為大家都一樣，雖然有點遺憾卻也無可奈何。

　畢竟那個人在心裡築起厚厚的防線，把自己的一部分埋葬起來，沒對任何人敞開。

　打從北海道那次後，他就活得像具空殼。

　盡管後來有所好轉，但那或許也只是為了不讓她們發覺，而刻意扮演出她們想要看到的樣子。

　詩羽沉沉緩出一口氣，直言道:“欸，悠醬……我討厭那個女生。”

　“嗯，我知道。”

　“我曾經當面問過她，可她一次都不肯承認自己的心意，總是狡猾地藏起自己的想法，若即若離地站在你身邊，偷偷在背地裡做一些事情……真的很討厭。”

　“……嗯。”

　“那種女生……你究竟喜歡她的哪裡?”

　加藤悠介沉重地開口:“詩羽學姐……無法接受惠麽……?”

　詩羽眼中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委屈，隨即冷笑出聲。

　“嗯，我打從心底討厭她。明明都沒有嘗過痛苦的滋味，憑什麽要我大度地同意讓她分享你?既然她敢踏進來，就要承受被我找茬的後果。”

　加藤悠介無言以對，詩羽則是接著說:

　“可是……誰叫我愛你呢?如果是為了悠醬的話，我願意忍耐。”

　“對不起……詩羽學姐。”

　“嗯， 喜歡你真的好累……我覺得自己就像在攀一座永遠看不到盡頭的山，說真的，我會有能穿上婚紗的那天麽……?”

　加藤悠介沉默良久:“……總有一天，我保證。”

　“總有一天……”

　詩羽輕聲念著，眼瞳裡閃爍著美麗的幻想。

　“好，我等著。”

　她輕輕籲了一口氣，無意再繼續這個話題，說道:“我累了，剩下的路悠醬你背我回去。”

　“……好。”

　加藤悠介點點頭，繞到她前面蹲了下來，之後就這麽背著她一路回到旅館。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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