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仿佛生來便是黃色的,蒼涼的黃,毫無生機的黃,孤獨至極的黃……
他睜開了眼睛,黑色的瞳子清澈卻略顯得迷茫。他起身穿上衣裝,空氣還是一如既往的乾燥,其中夾雜著微小的沙粒,被風一吹,便掠過他的小臂,帶來絲絲酥癢感。
他推開房門,走向前面的樓梯,順其蜿蜒而上,一級、兩級、三級……他一步步走著,像是在舉行著一場古老而神聖的儀式一般。他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只是默不作聲地走著,像是要走到世界盡頭。
終於,他走到了樓梯的頂端,面前是一扇沙門,似乎隨時會散落一地,就像這座沙製的建築物一般。他抬起他的右手置於門把上,緩緩一推,門便開了。
一絲暖光從門縫逃逸,卻落在了他的身上,天色破曉,正好能從遠處的地平線看到那初升的黎明,她自顧自地升起,明媚且攝人心魂。
他邁開步子向前走去,迎著太陽,走到了一處樓台邊較為平緩的地方坐下,雙腳懸空,腳下是整棟沙樓,他卻毫不在意,只是看著那日出。早晨的太陽是溫潤的,並不給人以燥熱之感,日光盡數傾瀉於他身上,拉的他的影子斜長。緩緩有風吹過,卷起了些許塵土,沾染了他的衣角。
這是個男孩,約莫有十七八歲吧,長長的睫毛,瞳孔黑色中略摻雜著褐色,相貌並不出眾卻給人以疏離但安心之感,他的眼瞼微微下耷,顯得整個人不那麽陽光,眼眸裡像是藏著某些複雜的情感,似孤獨,似無奈,似悲傷,似失落。
他與這世界格格不入,卻又仿佛生來便是屬於這個世界。
“十……八年了麽?”他微微張開緊閉的唇,吐出幾個字來,聲音低沉中帶著些許明亮,深遠的像是來自天空深處,卻飽含著落寞與迷惘。
並沒有人回答他,他的疑問被清風帶走,送入遙遠的天宇。
他不再開口,只是坐著,坐著,欣賞著那如同畫一般的日,像是過去千千萬萬次那樣,從不曾厭倦…
…………
偌大的沙城人跡是越來越稀少了,沙人難以生育,而且不知從何時起,天人的加入也逐漸減少,即便沙人們加快了出城尋覓天人的頻率。這荒藉世界的生機似乎在不斷的消退著,也不知何時會消耗殆盡。
他走在沙城的街道上,看著路上的三兩行人,眼中透著悲憫與無奈,沒人上前與他打招呼,無論是已經稀少的天人還是熱情善良的沙人。
所謂沙人,便是這龐大沙城中的原始居民,他們與天人並無太大差異,只是他們無法走出沙城,或者說無法走出太遠。這沙城像一座囚牢,監禁著每一個沙人,卻無人知曉這個囚牢是何時建造的,為何而建造的。但好在沙城足夠大,大的無法想象,即便是站在沙城最高的建築物“通天塔”上也無法一覽它的全貌,這使得沙人們在沙城中安居樂業,繁衍生息。
而有那麽一些人,他們來自沙城外面的世界,他們或是自己進入沙城,或是由有組織的沙人們按照慣例出城尋找而帶回。他們被發現是年齡不一,有正值壯年的青年,有白發蒼蒼的老人,甚至有剛出生的嬰兒。沙人們不知道他們從何而來,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無論年齡幾何,腦中的記憶卻是一片空白,唯一能代表他們身份的,便是烙印於他們左手背的字——那便是他們的名字。而這一類人,被沙人們稱作“天人”,因為他們像天上掉下來的一樣。
自從有記載的時候開始,
沙人和天人就已經共處沙城了,善良淳樸的沙人們在很早的時候便會自行組織一些人——或是沙人或是天人,有時間有規律地出城尋找天人。因為許多天人並不能自己找到通往沙城的路,他們會在危險的沙漠中死去。所以,不少時候尋覓者們會尋找到天人的遺體,當然,也有不少沙人尋覓者在這危險的活動中喪生,化作飛沙,因為他們無法離開沙城太遠,這會使他們死去。 沙人與天人,外貌上並無差異,唯一的區別是沙人左手上並沒有自己的名字,他們是由自己的父母取名,而天人便是到來便有了名字。而在其他方面,沙人與天人卻有著不同,首先是天人無法生育,而沙人雖然繁衍能力不強,但終歸還是能夠誕下後代,而天人卻只能依靠外界補充。其次,沙人與天人的平均壽命相差無幾,但沙人死去時軀體會化作飛沙,歸還於這片天地,而天人卻能夠留下遺骸。
本來因為沙人與天人的繁衍差異,使得沙人與天人的數量達成了微妙的平衡,但自從天人的加入減少,沙人的數量便超過了天人,即便如此,整個沙城依舊在變得更加空曠。
“你聽說了嗎?為了尋找更多的天人,前幾天尋覓者們又出城了,這次的尋覓者全是天人呢,畢竟他們可是能夠走出很遠的地方都不會受到傷害,好羨慕他們啊!”有沙人在議論著。
“羨慕啥,都多久沒有新的天人來沙城了?上一次的天人尋覓者們也是走出了很遠,先不說也沒有找到新的天人,連尋覓者都有幾人沒有回來。雖說他們沒有出城限制,可這沙漠無邊無際,危機四伏,他們也無法走到無限遠的地方去啊,這並不安全……”
這些聲音飄入了他的耳朵,如此一般的討論在如今的沙城並不少見,人們都擔心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這逐漸冷清的沙城中氤氳著不安。
但他並未在意,腳下踏著黃沙,有一搭沒一搭地走著,雙眼看著前方的路面,斜斜碎碎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他的半個額頭,讓人不知他的所思所想,他的路途仿佛沒有目的地。
今天的沙城又略有不同,每一戶人家都有那麽一個人走出家門,走入大街。匯聚的人流緩緩向同一個方向湧動,他們走在路上,有說有笑,似乎這是某個盛大的集會。
“時間也差不多了吧……”他想著,也逐漸加快了步伐。雖說這一日是沙城十八年一度的盛典,但想到悠悠歲月裡人們無數的期盼,卻沒有一次能為這個儀式帶來真正的成功,他又感受到了喜悅中的悲哀。可能人們早已麻木了吧?無數次的失望,早已使他們忘卻了這一日存在的目的,它像是成為了一個普通的節日。
道路逐漸開闊,沙人們也大多收起了談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肅穆與虔誠。四周的建築呈環圍之勢,為它的存在讓出了一片巨大的空地。多條大道呈輻射狀像它的四周蔓延,像是主藤上的副蔓,又像連通心臟的血管。
它位於整個沙城的中心,像一根直入天際的巨柱,從塔底向上看,根本無法望其盡頭,人們在它的塔底就猶如螻蟻一般渺小。巨塔的周身不知被哪位先靈纂刻上了無數繁瑣的銘文,使其更加古奧莊嚴。
“通天塔麽……”他低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