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程和老若望手持著槍錘在黑森林裡謹慎而小心地行進。

　　在黑森林裡的第一重危險就是肆虐的食人鼠群。他們必須盡量保持低調地在叢林間行走，減少被撲鼠和刺鼠發現的概率。

　　第二重危險就是四周經常出沒的蟲族零散戰鬥單元，它們都是歷次人蟲之戰中殘留下來的部隊。它們歸屬的母巢已經被搗毀，失去家園和組織後，它們就成了遊蕩的幽靈，等待著被新的母巢整編，或者自行進化。

　　這些蟲族對於槍械極度敏感，在視野之外就可以憑借直覺感知到，這也是燕程和老若望不敢持槍進林子的原因。

　　第三重危險是潘柯夫斯基布置在林中的控制生物。它們接受潘柯夫斯基的指令，隱藏在陰暗的角落，隨時監視著整個森林的動靜。

　　老若望一進入林子已經通過自己製造的蜂群安卓體發現了好幾個疑似被控制生物布下的暗樁。在他的提醒下，兩人小心繞過了這些暗樁所在地，迂回繞行入叢林深處。

　　通過這些暗樁的發現，老若望和燕程都對潘柯夫斯基潛藏在林中的事實擁有了十足的信心。

　　往叢林深處再潛入一段距離，事實顯得更加明朗。

　　林中沒有發現一隻遊曳的撲鼠或者刺鼠。食人鼠群似乎徹底消失了。

　　這說明鼠王已經帶領著自己的族群離開了黑森林，把這個優質的巢穴讓給了比它恐怖得多的新主人——潘柯夫斯基。

　　向林深處走了一個小時，穿過一叢叢幾乎無法正常通過的密集樹叢，老若望和燕程終於看到了一處林中空地。

　　他們立刻找到一處隱蔽的矮木叢蹲了下來。

　　因為他們在這片林中空地中看到了一片青紅色的粘液痕跡，猶如核廢料產生的腐蝕。這片汙跡蔓延得極為廣闊，覆蓋了大概十平方公裡的地面。

　　這片林中空地並非自然生成，很可能是被這片汙跡腐蝕融化後形成的。

　　在這片林地當中，上百隻蟲族單位正在拖動著一隻隻全身痙攣顫抖的撲鼠和刺鼠，向汙跡中央的一片血池中行進。

　　血池的邊緣處，一個人形生物沐浴在鐵鏽一般的粘液之中，雙手高舉，仿佛跳大神一般抽搐著。他的手指詭異地變形扭曲著，猶如觸手，又好像觸角。

　　隨著他的手指扭曲伸縮，他似乎在發射出什麽特異的信號。圍在周圍的各色蟲族單元依據著他的指示分工明確地做著各種工作。

　　有的蟲族單位從嘴裡吐出類似蜂膠般的物質，築造著巨大的蟲巢，有的蟲族單位則如泡泡糖一般變大變透明，多個蟲族互相之間粘結在一起，形成另一種水立方一般形態的建築。

　　暴走蟲和黑翼刀蟲排成兩條長長隊列，在兩種奇特的蟲巢建築前等待。

　　它們仿佛要在這個人形生物周圍建築一座蟲族的繁衍之地。

　　在矮木叢中，燕程負責放哨，老若望用壓低到極致的語聲與黑森林之外待命的凱西婭聯系。

　　“凱西婭，你看到了嗎?”

　　老若望信息傳輸系統和凱西婭的智腦也存在鏈接，視頻圖像可以直接傳輸到她的視界之中，和楚千城一樣。

　　有燕程在附近，他也不敢稱呼凱西婭“女王陛下”。

　　“看到了，潘柯夫斯基進化成了蟲後。這是……我們預想過的最壞情況。”

　　凱西婭的語聲同時在老若望和燕程的耳機裡響起。

　　“我通過那個人的隱形裝置信息已經大致鎖定了發射地點，給我五分鍾，

等我找到位置，你們立刻行動。”　　老若望和燕程互望一眼，同時深吸一口氣，重新蹲了回去。

　　“那是什麽蟲巢建築?我從來沒見過。”燕程壓低了嗓音問。

　　“我也沒有。潘柯夫斯基以前是馬戲團的馴獸師對吧?”老若望問。

　　“嗯。”

　　“那麽他進化成的蟲子也許帶了他生前的記憶，這有點像是馬戲團的建築風格。”老若望聳了聳肩膀。

　　“怪胎秀。”燕程搖了搖頭，“我發現了暴走蟲和黑翼刀蟲在兩個建築前面排隊，血池裡還有蟲族單位把食人鼠丟進去。難道他想要製造三種新的蟲族?”

　　“蟲子的進化是千變萬化的。”老若望臉色鐵青，“進化到了它們這種層次，在地球上已經沒有競爭者。在沒有天敵壓製的情況下，他們進化的方向極度多元化。”

　　“得趁他沒製造完成之前解決他。”燕程抿了抿嘴唇。

　　“現在只能等待。”老若望歎息著。

　　……

　　凱西婭在黑森林的邊緣信步而行。她身上的白色連衣裙在裸子植物的針葉和枝椏剮蹭之下，已經碎成了布條，她的體表顯現出銀白色的光芒，一層層鱗片般的薄甲湧現出來，包裹住她的全身，讓她看起來像一尾躍出水面的銀鯉。

　　這是她剛出生的時候就披掛的戰甲，作為擁有自我意識的仿生人，她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個剛出生就披掛戰甲作戰的初生生物。

　　如果她真的算一個生物的話。

　　她伸出她的銀白色手指，劃過黑森林中鋒芒畢露的松針和黑枝，變異的枝葉剮蹭在她的銀白色皮膚上，她的觸摸神經元網格傳來陣陣電流，模擬著觸感，這讓她感到自己像一個生命。

　　“IG，同時是機械又是生命，是什麽感覺?”凱西婭忽然接通了楚千城的通話頻道。

　　正在伏地待機的楚千城聽到凱西婭的話，心頭一緊。

　　這一次斬首行動最不穩定的一環就是凱西婭。他並不清楚凱西婭為什麽會這麽配合地加入到斬殺潘柯夫斯基的行動中。無論斬殺成功或是失敗，她都一無所獲。她顯然不會為了艾莉這麽做。

　　她此刻說出了楚千城此刻的真正狀態:一個賽博生命。她敏銳地感到了IG的特殊。也許，是花仙的狀態過於特殊，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同時也注意到了IG。

　　“像是夢境。”楚千城老老實實地回答。在她面前，誠實比隱瞞更有利。他坦然顯露出自己能夠理解夢境的事實。

　　“你果然能做夢啊。我甚至不知道做夢是什麽樣的。”凱西婭悵然若失地歎息著，“你能夢到什麽?電子羊嗎?”

　　“夢到我在另一個世界，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凱西婭聽著IG乾癟的語聲，臉上卻露出憧憬的神色，猶如在聽一則童話:“我也想做這樣的夢。”

　　“……”楚千城閉嘴不言。他的坦誠也只能到這一步。其他的沒有必要和紅女王說。

　　“如果有一天，你身上不再是電子腦，而是真正的人類的大腦，你可以睡覺，可以做夢，可以感到興奮，衝動，愉悅，快樂，可以癲狂，可以貪婪，甚至會產生迷惑，擁有這一切人類才有的豐富無比的情感，你會付出什麽?”

　　楚千城的靈魂猶如沉入了冰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