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凱修斯將近四十年的歲月中,從未面臨過如此絕望的場景。
即便是在他第一次獨自挑戰雄火龍的那次試煉裡,他也只是被燒傷了半邊身體,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而已。
和眼下即將泯滅的數萬條人命相比,根本不在一個天平之上。
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凱修斯拚盡全力地思考著,但是隨著他思緒的深入,一種無能為力的頹喪感卻漲潮般淹沒了他的心扉。
啊,終究還是因為自己力量不夠啊。
如果是威澤特在這裡,恐怕這種場面頃刻間就能瓦解吧。
不知為何,凱修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好友,那位有著名副其實傳說級獵人力量的摯友。
如果沒有頹廢這十年,如果自己早點醒悟,現在是不是就能有足夠的力量去阻止即將發生的一切,去守護那些值得守護的東西?
盡管明白眼下去思考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凱修斯依舊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這些。
愧疚……悔恨……絕望……悲傷
凱修斯的眼角幾乎都要裂開,一雙蒼白的手死死攥著變得無比沉重的騎士槍。
原本……不該這樣的啊……
或許是絕望之下的自暴自棄,或許是逃避現實的垂頭喪氣,在帕雷生死存亡的關頭,凱修斯的腦海中,莫名浮現了一些曾經的往事。
……
“凱修斯,你的夢想是什麽?”
某天午後,剛剛十歲的凱修斯和威澤特並排坐在一塊石墩子上,隨意閑聊著。
在他們身後的草坪上,十來個青年歪七扭八地倒了一地,不時哀嚎呻吟著。
他們所在的城市治安並不好,或者該說是因為獵人們保護的太好了嗎,以至於有這些無所事事的混混天天在城裡晃蕩。
今天收點保護費,明天吃頓霸王餐,後天欺負欺負小朋友……
只要不犯什麽大錯,獵人和士兵們一般也懶得理會他們,日子意外過得還挺舒服的。
不過今天,他們顯然是找錯人了。
“夢想嗎?我不知道,威澤特你呢?”
感受著從上坡吹打在臉頰上的勁風,凱修斯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今天難得不用加練,師傅也剛好有事去了東多魯瑪匯報,乾脆摸一下午魚吧。
一旁有些木訥的少年隨意揮舞著自己手裡的木刀,臉上滿是與同齡人不符的堅毅神情,“我想成為和師傅一樣的傳說級獵人。”
凱修斯有些詫異地看了好友一眼,撓著臉頰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威澤特天生體內的氣就只有常人的三分之一,並且在對氣的操控上也遠低於平均水準。
唯一值得稱讚的一點大概也就是他的毅力和恆心了,這家夥每天都要全力揮刀一千次,從來沒中斷過。
但是僅憑這些,想要成為和師傅一樣的傳說級獵人,還是太過癡人說夢了。
凱修斯有心想要讓好友放低點標準,但看著對方臉上一臉鄭重和向往的表情,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不想做那個粉碎別人夢想的壞人。
“隨便說說嘛,凱修斯……我還真挺好奇你以後想做什麽?”
幾句話的功夫,威澤特又全力揮刀了數次。
這家夥是真的鍛煉狂魔!
凱修斯在心裡感歎道。
“我啊,我估計以後也就找個小城市做個公會負責人吧……”凱修斯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我沒什麽大追求,
拿份穩定薪水,平時守護下城鎮就挺好。” “你該把後面那句話放到前面說……”威澤特難得吐槽道,隨後便是眼睛一亮。
“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就是想當英雄吧,凱修斯。”
聽到好友這話,凱修斯一下子愣住了。
“英雄……嗎?”
威澤特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看著有些迷茫的凱修斯,“相比於單純成為強大的獵人,守護別人可一點不輕松啊,畢竟是要成為別人的英雄。”
“平時有點疏忽就會有人受傷,一不注意城鎮就會被怪物襲擊,偶爾還會有不服管教的獵人違反規定,各種事情雜七雜八的……”
“只要有人不稱心,什麽難聽的話都會朝你湧過來哦,我聽師傅講起過,分公會的那些負責人,一個個都老得飛快。”
“一下子聊得這麽現實嗎?”凱修斯垮著臉,悶悶不樂地說道。
“給你打個預防針罷了,不過你這夢想其實挺偉大的。”威澤特難得笑了笑,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守護一切之人,不就是英雄嗎?”
“加油吧,這條路可沒那麽好走。”
“哈?可我覺得這比你那白日夢要好實現多了。”
……
“英雄啊……”
思緒回歸,凱修斯緩緩抬起頭。
望著即將對天發射酸液彈的砦蟹,他的臉上不知為何,再無一絲迷茫。
沒有任何猶豫,凱修斯瞬間激發全身上下所有的龍力和氣,全數匯聚到了手中的金色長槍之中。
速度之快,隱隱約約從身體內透出了如同水泵抽水的沉重聲響。
不夠……還不夠……遠遠不夠
盡管全身的龍力和氣都已經融進了騎士槍內,以至於槍身表面都覆蓋了濃鬱地如同蜂蜜一般的流質,但是凱修斯明白,就這種程度,依然無法阻止那頭砦蟹。
還有什麽辦法……還有什麽力量能用?
凱修斯的額角青筋暴起,死死咬著牙。
很快,他看向了自己的胸膛。
視線仿佛洞穿了血肉,直指右側胸膛那猶如第二心臟的金色龍玉。
“啊,是啊……我早該想到的。”
凱修斯嘴裡呢喃著。
下一秒,被殘余真氣包裹的左手,直接洞穿了自己的胸膛。
當手臂再次拔出,手掌中已然靜靜躺著一顆血色的龍玉。
龍玉上還牽連著一根細小的血管,筆直連接向凱修斯破了個大洞的胸口。
“力量什麽的……這不有的是嗎?”
“最後祝我一臂之力吧,老朋友。”
盡管血止不住地從胸口的破洞以及嘴角溢出,發色也徹底變為了枯燥無光的純白,凱修斯卻依舊在笑。
當他的頭再次抬起,眼中已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奇特光彩。
哢嚓~
輕微的碎裂聲響起,他在下個瞬間直接捏碎了這枚對於龍力使而言,幾乎等同於心臟的龍玉。
前所未有的狂暴龍氣瞬間炸裂,帶著毀滅一切的勢頭就要爆開,卻被凱修斯用殘存的意志死死控制住,逐漸牽引向他緊握著長槍的右手。
作為這顆龍玉將近二十年的主人,即便沒怎麽深度開發,但這種程度的控制他還是能做到的。
龍玉破碎的同時,凱修斯的外表肉眼可見地開始衰老。
皮膚開始褶皺,身形開始枯萎,牙齒開始脫落。
短短的數秒中,他已然走過了一生。
龍力使之所以能操縱龍玉的力量,其根本在於他們將全部的生命力灌注入了這顆小小的晶體中,並將其徹底同化成為了足以代替心臟的核心器官。
簡單來講,心臟破碎他們不一定會死,但若龍玉碎了……
玉碎,人亡。
生命力的極速衰退,讓凱修斯的視力近乎完全失去。
但這又如何?
此生從未有過的龐大氣流,在他殘存的意志下,已經死死鎖定住了最後的對手。
仿佛是感應到了死亡的危機,砦蟹渾身一僵,隨後便開始加速凝聚酸液彈。
最後望了一眼背後已經開始模糊的城市,凱修斯無比寬慰地笑了笑,隨後便毫不留戀地看向遠處即將發射酸液彈的巨大砦蟹。
“集中一點,登峰造極。”
“威澤特……好像也不用花上十年嘛,哈哈哈。”
蒼老的聲音響起,卻莫名爽朗地如同少年。
下一秒,裹挾著一整顆龍玉全部能量,以及凱修斯畢生真氣的金黃色騎士槍被瞬間貫出,頃刻間化作刺破天際的赤金雷霆。
恐怖的光柱從地面升騰而起,一如破曉的晨光。
“天災啊,與吾同歸!”
“絕心絕力?無想通天槊”
沒等砦蟹反應過來, 雷霆般的炸響已然撕裂層雲。
一道筆直的金色光柱帶著無數環狀氣浪,瞬間洞穿了它的頭部。
余勢不減的金色流星,在穿透砦蟹身體後,朝著海平線的方向筆直落下,轉眼碎裂成無數璀璨的光。
一如夕陽入海,點化繁花。
與此同時,伴隨著砦蟹身體一軟,巨大的酸液球直接崩解。
滔天的紫色海浪順著它的身體流下,澆灌在早已狼藉一片的地面上,冒起彌漫升騰的青煙。
“威澤特,現在的我……”
“應該算是英雄了吧。”
因為牙齒已經脫落殆盡,凱修斯的話語顯得那麽含糊不清。
但他依舊自顧自地低頭呢喃著,靜靜站立在原地,即便身下早已血紅一片。
古塔、格頓還有其余獵人從遠處慢慢圍了過來,一時間都有些沉默。
現場死一般的寂靜。
盡管不知道凱修斯為什麽突然會發出決死一擊,但他們都不是蠢人……
剛才砦蟹即將發射的那枚有些奇怪的酸液彈,大概會導致什麽難以挽回的結果吧。
“他……”古塔想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視線奇怪地開始模糊,他恍惚著將手從眼角擦過。
啊嘞……為什麽我會哭?
擠開眾人,望著那個比自己還要老上二十歲的軀體,格頓顫抖著走近。
手掌一點點從凱修斯的鼻端收回,老人紅著眼睛低聲說道。
“凱修斯,他已經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