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旭和時小寒來的這家燒烤店雖然店面不大,環境也比較簡陋,但是在洛京城卻極具知名度,常常人滿為患,需要排很久的隊才能等到一張桌子。
“排隊”,可以說是顧旭這輩子最不喜歡的事情之一。
為此,他專門在來時的路上佔了個卜,確定在這個時間點這家燒烤店裡正好有空位,才帶著時小寒來到這裡。
在餐桌角落的一張桌子兩側坐定之後,時小寒便迫不及待地點了三大盤烤羊腿,同時嗅著彌漫在店內的肉香味兒,開始忍不住咽口水。
“龍門書院的飯堂菜品可是相當豐盛,”顧旭微笑著說道,“等你去了那邊後,就有口福了。”
“那邊有什麽好吃的?”
聽到他的話,時小寒雙手托著下巴,睜大眼睛看著他,像是一只在窩裡等待投喂的小雛鳥。
“龍須面、鹽水鴨、虎皮肉、琅琊酥糖……”顧旭一邊回憶著,一邊緩緩說道。
每當他說出一種食物的名稱,時小寒的眸子都會變得更亮一些。待他說了十多種後,時小寒更是差點兒情不自禁地從座椅上站起來,口中喃喃道:“如果明天是二月初一就好了……”
這時顧旭笑了笑,給她頭上澆了一盆冷水:“你去龍門書院裡進修,可不僅僅是為了品嘗美食,還得聽課、讀書、按時寫總結報告……”
時小寒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在我印象中,書院裡似乎可以按照個人的喜好來選擇課程,”她秀眉微蹙,說道,“我想我應該可以隻去裡面學習刀法——”
“——據我所知,書院裡就算學習刀道、劍道,也相對會偏重於理論的層面,”顧旭淡淡笑道,“比如那些教習們會要求學生分析《霸王刀法》和《拈花刀法》的不同點和各自在武學史上的重要意義,計算它們斬殺不同類型鬼怪的效率和真元使用量,並讓學生以此為題寫一篇上千字的文章。”
“真的嗎?”
時小寒愣了兩秒。她靈動的眼珠子突然僵住了,神情看上去像是在吃飯的過程中,碗裡突然蹦出了一隻“凶神”級別的鬼怪。
“我道聽途說的。”
顧旭微微一笑,隻覺得欺負這丫頭真是件好玩的事情。
她的心思純粹得像一張白紙,從來不懂得遮掩自己的情緒,一切喜怒哀樂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或許一分鍾前,她還在因為背不得書本中的知識而愁眉苦臉;一分鍾後,她就會因為見到誘人的美食,像小兔子一樣開心得蹦蹦跳跳。
就在這個時候,店小二把他們點的菜肴送到了桌子上。
時小寒的眉毛立即舒展開來,似乎心頭所有的煩惱都瞬間被一掃而空。她伸手抓起一根烤羊腿,狠狠咬下一塊肉,配上一對尖尖的小虎牙,仿佛一隻餓了三天后終於捕捉到獵物的小老虎。很快,她的小嘴邊上、衣襟上、袖子上便沾滿了油漬。
“真好吃!”
…………
顧旭的描述可能誇張了一些。
但他知道,龍門書院作為一個搞“精英教育”的地方,熱衷於研究各類道法的理論基礎,會要求學生們“知其然”並“知其所以然”,跟驅魔司這種普遍信奉“實用主義”的地方截然不同。
就拿時小寒最擅長的《霸王刀法》來舉例子——
在驅魔司,只要她能成功地把鬼怪砍死,哪怕她揮刀的動作盡是破綻、真元運轉漏洞百出,她就是優秀的,就能得到對應的功勳獎勵。
但是在龍門書院,她的動作不能出錯,她的真元必須按照正確的軌跡運行;除此之外,她還需要知道《霸王刀法》的誕生背景、獨特之處和適用情況……否則,就算她提著大刀殺死了一百隻鬼怪,她也不能順利通過每個月的考核。
或許習慣了“莽夫打法”的時小寒不會喜歡書院這樣的氛圍。
但是在大荒的修行體系裡,隨著境界的漸漸提升,除了需要更多的、更昂貴的丹藥資源之外,更需要擁有對道法的強大領悟能力。
第一境、第二境只需要嗑藥加上悶頭修煉,修為就會慢慢提升。
就算到了“思鄉嶺”後,也有修士憑借本身的生活經歷歪打正著,一不小心就跳過“紅塵悟道”的過程——
比如幾年前洛京城就有一個修士在短短幾天內,先是房子起火了,然後因得罪了上級慘遭貶官,可接著久病在床的母親忽然病愈,一直仰慕的姑娘家裡也忽然來人上門說媒……
在這人生的大起大落裡,他如同腳底下安裝了火箭似的,在“思鄉嶺”的階梯上疾速奔跑,一個月跑的路程,比過去幾年加起來的還多,轉瞬之間就抵達了“望鄉台”。
不過,待到了第五、第六境界,就很難再會有鑽空子的機會了。
悟道將成為修為提升和境界突破的必要條件。
對道法奧義一無所知的人,將在“幽冥之路”上寸步難行。
所以,在崇尚“能用就行”、“不求甚解”、“莽就對了”的驅魔司修士們中,很少有人能修到第四境以上——反正他們手中的修行資源也不足以讓他們修煉到這樣的境界。能夠賺取功勳,吃飽穿暖,養活家人,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但龍門書院的權貴子弟們就不一樣了。
他們從來都不需要擔心資源不足的問題,自然就可以給自己定更高的目標,考慮更加長遠的事情。
像時小寒這種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修行資質也不差,周圍無疑會對她寄予很高的期待。
然而出於性格的緣故,她隻癡迷於提著大刀砍鬼,對研究大道奧義毫無興趣。如果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下去,她日後的修行恐怕會困難重重。
顧旭覺得,驅魔司司首洛川很可能是預料到了這樣的問題,才提出了要把時小寒送去龍門書院進修的主意。
不得不說,在最近這段時間裡,洛川對他的考慮實在是太周到了——不僅以各種理由想方設法地往他手裡送功勳、法寶、法術典籍和修煉資源,幫他思考登上“斷魂崖”的方案,而且連時小寒未來的前途都安排到了。
“這大概是培養接班人才有的待遇吧!”他搖了搖頭,暗暗在心頭感慨道。
時小寒很快把桌上的食物掃蕩得乾乾淨淨,在她的身後隱隱浮現出黯淡的饕餮虛影。
不過她看上去像是依舊沒有吃飽的樣子,揮手叫來的店小二,又點了幾盤燒烤。
與此同時,她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開口對顧旭說道:“對了,你最近有沒有用令牌跟青州府的丹藥作坊聯系過?”
“還沒。”顧旭搖了搖頭,回答道。
最近兩天,他都在全神貫注地準備這場符道之爭,還沒時間去仔細研究時小寒給他的生日禮物。
若不是現在時小寒忽然提起來,他還不知道那張代表作坊所有權的令牌,也有遠程傳訊的功能。
隨即,顧旭心念一動,從“閑雲居”中取出了丹坊的令牌。
它的正面是大寫的數字“陸”,代表時家名下的第六座作坊;背面則以小篆字體雕刻著顧旭的名字。
“顧旭,你只需要握住令牌,念誦一段特定的咒語,就能跟六號作坊的楊管事取得聯系。”時小寒一邊啃著烤肉,一邊跟顧旭介紹道。
顧旭在吃了幾根肉串和一盤烤豆腐後,已經基本上填飽了肚子。
於是他便在等待時小寒為“饕餮之印”蓄力的時間裡,按照她的說明,握著令牌念了一段簡短的咒語。
很快這令牌上便泛起了金色的光芒,接著從中傳來了一個沙啞的男人聲音:“時小姐……哦不,顧大人,您有什麽吩咐嗎?”
這玩意兒竟然是語音通信?我還以為它跟“神機令牌”一樣是文字聊天呢!
顧旭默默吐槽了一句。
與此同時,他從衣兜裡掏出一張符紙,往地上一扔,隨手布置了一個屏蔽聲音的結界。
雖然他談論的並不是什麽不可告人的機密,但謹小慎微一向是顧旭的做事風格。在他看來,在洛京城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稍微小心一點點,絕對不會有錯。
很快,他便從楊管事的口中了解到,在青州府的災難過後,這家丹藥作坊非常不景氣。
雖然“三大凶神”已經不再作亂——“九嬰蛇妖”已經被國師封印在地底,“沂山雪女”因受傷陷入了沉睡,空玄散人不知去向。
雖然驅魔司已經派遣了不少修士來幫助青州府進行災後重建。
但是這次事件終究是給青州人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
很多有條件搬家的修士,都帶著自己的全家老小,離開了這片曾經居住多年的土地。
其中就有很多丹藥作坊的大客戶。
除此之外,想要采購煉製丹藥的材料,也比以前困難得多。
顧旭默默聽著楊管事的敘述。
對於這些修士的選擇,他還是能夠理解的。
盡管國師已經借助公告向青州府居民表示,“九嬰蛇妖”的封印已經得到加固,它再也不可能從地底逃出來了。
但是眾人心頭依舊不可避免地會懷有這樣的想法:既然這蛇妖能夠破封而出第一次,那它為何不能再出來第二次?
當然,理解歸理解,顧旭對此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頭疼。
因為他知道,隨著自己境界的提升,日後對資源的消耗將會是一個無底洞。
尤其是在晉入第五、第六境後,需要用到一種名叫“玄黃丹”的丹藥,材料珍貴、做工複雜,常常有價無市。
他原本把這丹藥作坊視作一件意外得來的寶藏,覺得擁有了它之後,自己再也不需要擔心丹藥來源的問題了。
沒想到在打開寶箱的蓋子之後,裡面除了寶藏外,還裝著不少麻煩事兒。
顧旭默默歎了口氣。
他雖然擁有“智慧”權柄,但是他的天賦更多用在修煉上,對於處理這種事情並沒有太多處理的經驗。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他想到自己今天剛剛招攬到一個門客——沈丘來自富甲天下的金陵沈氏,曾經在幕後替其兄長管理家族產業,聲稱“經商賺錢和經營人脈的本事,整個洛京城沒幾個人比得上他”。
想必對於沈丘來說,解決這樣的問題,正是他擅長的事情。
“或許可以向他谘詢一下。”顧旭暗暗心想。
他目前對沈丘並不是完完全全地信任,不可能把太過重要的事情全部交給他做。但他可以趁這個機會,考驗一下這位門客究竟是有真才實學的,還是來他的家中免費住宿的。
“讓我想想辦法,”在切斷通信之前,他通過令牌對丹藥作坊的楊管事說道,“兩天之後,我們再做聯系。”
…………
吃完燒烤之後,顧旭和時小寒並沒有在城中耽擱太久,便乘著馬車返回了驅魔司衙門。
明天白天顧旭已經跟國師約好了一起去赤陽子的墳墓。
為了避免修行進度受到耽誤,今天晚上他就必須抓緊時間,趁著“百味茶”的效果仍在,在“思鄉嶺”上多攀爬幾層階梯。
不過,就在他們抵達衙門的時候,上官槿忽然朝他們迎面走來,神色鄭重地對他們開口說道:“顧道友,小寒妹妹,你們還記得那天去正平坊四合院時,遇到的‘披蘿煞’、‘淫風煞’,還有楊長福腦海裡的‘心蠱’嗎?”
“當然記得。”顧旭點頭道。
他依舊記得那天跟時小寒、上官槿一起去買房子,本來圖便宜,想買正平坊的那間四合院,卻發現那院子裡不僅出了風水問題,而且房東楊長福的意識世界裡被人種下“心蠱”。
那神秘的幕後黑手, 甚至能夠借助“心蠱”,與他們進行神念層面上的隔空對決,連上官槿都一度沉淪於負面情緒不可自拔。
後來,顧旭頓悟出“星垣”法術,配合上官槿,才把“蠱蟲”徹底消滅。
“現在,驅魔司已經在天機術的引導下,抓到了那次事件幕後黑手,”上官槿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走廊的盡頭,“那個女的是南疆人,擅長蠱術;那個男的是南陽人,是個風水師。正是他們兩個配合,造成了這次事件。”
顧旭沿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在走廊盡頭的地面上,畫著一個法陣——顧旭知道,此陣名為“畫地為牢”,被困在陣中的人行動會被束縛,無法走出陣外。
陣法中間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六十多歲的老頭子,身材矮小,胡子拉碴,正皺著眉頭打量著四周。
一個是體格瘦弱、二十余歲的年輕女子,臉色蒼白,目光不住躲閃,看上去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