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煙湖的一場大戰到底驚動了涼州府衙。第二日一早,涼州府知州便將此事向督州府總督官楚少昌稟告。
楚少昌四十多歲,長著方臉闊嘴,平素說話做事給人一種隨和寬厚之感。即便是今早被知州洪遠拍著門板從愛妾的房中挖起來,臉上也沒有任何不快。只見他自後堂轉出來,笑眯眯地在上首處坐下,雙手壓了壓自己有些翹起的八字胡,方才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撥了撥茶葉,一邊還拿眼瞟了一眼坐在下首處的洪遠。
洪遠此時已是滿頭大汗,內心的焦急憂慮一絲不拉地露在臉上。
“到底是何事,非要來打攪本督的清夢?”楚少昌將茶盞靠近嘴邊淺淺抿了一口,問道。
“督總,涼州城發生大事了。”洪遠見楚少昌終於開口問了,便急不可待地說道,“昨夜寒煙湖發生一起江湖械鬥,死了很多江湖人。因為屍體打撈有些困難,具體死了多少人下官還沒個定數,目前已有二十三人。這些人在北地都有些名氣,下官怕......”
“不就是怕北地會亂嗎?”楚少昌接話道,“怕什麽?別忘了咱們北地現在是誰在管著。那可是戰神齊王,誰敢在齊王管轄的地界鬧事呢?若是真亂了,怕什麽,不是有齊王給咱們頂著嗎?”楚少昌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到底此事是在涼州府發生,追究起來下官不好交代。”洪遠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他不像楚少昌家世顯赫,在朝中勢力不小,可以啥事不管。他一個科舉出身花了十年才爬到這個位置的小官,又如何敢一問三不知?此事楚少昌若不給個主意,他會很難做。
“洪知州,編故事這種本事,還需要本督教你不成?”楚少昌望著洪遠淡淡地道,“回去先給齊王遞個折子,具體怎麽說,多去打聽打聽江湖上的傳聞便有了。京中這邊,本督要好好想想怎麽上奏。”
“多謝督總大人。”洪遠聞言,忙起身道謝,接著又有些猶豫地道:“另外,還有一事,有些蹊蹺。”
“說。”
“居住城西的劉副尉和王副尉,昨夜也死在家中。看現場的打鬥,可能是仇殺。”洪遠一邊說著一邊留意著楚少昌的神情,只見楚少昌喝茶的動作頓了一下,將茶盞往旁邊的茶幾上一放,說道:“兩個不聽話的東西,惹下多少麻煩事,本督早料到會有今日。”楚少昌頓了頓,又道:“已經不稱手的兵器,沒了就沒了。”
洪遠聽出了他話中的惱怒,道:“下官知道該怎麽做了。”
副尉雖是從八品的武散官,兩人到底是楚少昌的人,他才不得不觸個霉頭提一嘴,好讓楚少昌知道。如今一聽楚少昌的話,他便知兩人的事不必去查,直接將死因寫入江湖械鬥就可。像他這樣的官油子,自然懂得凡事請示上官的好處,能不自己做主的事千萬不要自作主張,尤其是大事。
洪遠得了指示,便告辭回去做事了。
楚少昌坐著一邊喝茶,一邊細細回味洪知府說的每一句話。
江湖傳聞他當然有所聽說,說到藏寶圖什麽的,他也不是沒有心動過。只不過他所得到的內情比江湖上的傳聞更可靠。
那把劍可不是什麽好劍,不過是催命符罷了,劍在誰的身上,誰就會死,不管是江湖人的搶奪還是宮中的那隻攪動風雲的手。
他不需要插手,只需在關鍵的時候推上一把便可。比如此時。
有了洪知府的上報,楚少昌便將三處的命案歸於一因,直接向京中遞上一封彈劾齊王李昀的折子。折中寫道“齊王李昀怠政,致使北地發生多起江湖屠殺案”,此間還詳訴了齊王每年二三月閉府茹素的舉動。
折子以三百裡加急的形式送去燕京,不出意外,會在六月中旬上達天聽。到時候看齊王還有什麽可說的。
那邊督州府中的楚少昌正等著看齊王的笑話,這邊城西一處客棧中的李寂正和紀皓在說話:“小澤怕是一時半會想不開,你這幾天別去逗他,乾脆讓他自己想明白,若不如此,他以後的路,會很難走。”
“小爺沒想到他內心這麽脆弱,不過是死幾個人的事,何必搞得自己有多十惡不赦一樣。”紀皓覺得蒼澤有點小題大做。
“皓子,他跟我們不一樣。”李寂道。他的眼光落在此刻從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上。他說道:“我們自小便知道有陰謀,有殺戮,有欺騙,有狠毒。自小我們便要學會看別人的眼色去判斷一個人的真心與良善。我們不能輕易信任別人,就算是自小貼身一起長大的侍衛都要疑上一疑,又有誰是我們敢輕易交心的?”
“我懂。小澤不一樣。客棧的第一眼我便看出來了,他的眼睛純粹無垢,這或許和他隱世避居有關。”紀皓道。
“不,這和他的心性有關。自小生活簡單心思單純的人,是怎麽偽裝也裝不出來的。他小時候應該很幸福。就算不是很幸福,也一定被保護得很好,他才不用為任何的事多思多想。他的手或許已經沾過人血,但他的心還是乾淨的。我們不正是因為這種乾淨才找上他的嗎?”李寂道。只是後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竟將他當作了知己。或許這一路走來,或生或死的情景讓他變得感情用事, 或許那一夜的天地豪情讓他一時迷失了自己,他竟覺得自己也需要有朋友,需要有這樣的一個人——一個能讓自己卸下防備真心相交的人。
“小爺是因為他傻,想教教他才找的他。”紀皓矢口否認道。
“總之,別去逗他。無聊就去都祈戎,他可比小澤有挑戰性。”李寂指的是祈戎的武功,至少從相識到現在,他還沒見過祈戎拔劍。不知道祈戎學的是離別劍,還是君子劍?
聽說君子劍是邢寧自創的,一出江湖便一戰成名,可惜他們至今無緣見識。
“小爺可不敢惹他。小婉妹妹盯著呢。”紀皓擺擺手無奈地道。錢是英雄膽,紀小爺現在每天的夥食如何還得看小婉妹妹的臉色呢,他可不想一天到晚都是饅頭。
李寂笑了一聲,心道:被人家小姑娘抓住軟肋了,看你還敢不敢嘚瑟。
兩人正說著,房門上傳來了敲門聲,只聽門外那人問道:“敢問紀小公子可在此處?”
聲音是陌生的男聲,聽著是燕京城的腔調,並不是邢寧和祈戎的。兩人心中一驚,此人聲音渾厚,武功定是不弱。紀皓指指自己房中的窗道:“你先避避,待小爺看看是誰再說。”
李寂聞言,拉開窗子往外一掠,便落到了屋頂上。此時他看不到,只能聽到屋內的動靜。
紀皓見李寂藏好,便去開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面容清雋,身姿挺拔,一身藏青色勁裝顯得風姿卓越。他手握一把長劍,抱拳向紀皓道:“紫衣衛裴祺見過紀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