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機拿著地圖走在山頂上,雪花飄落在他的青衣之上,冷風吹來了遠處的歌聲,林間幾隻鵲在樹梢徘徊,雲海裡似有仙氣。
他看著這住了十七年的山頭,向往著洛州城裡的繁華,是否會有話本裡那樣的奇遇,是否會有仗劍走天涯的少年傳奇,他不知道,他期待著。
晏機想著要不要給師父多捉幾隻兔子麻雀啥的,要不然他一下山師父不得餓肚子。
算了,我還是去看看地圖吧,免得到時候迷路了。
晏機回到房裡把地圖鋪在桌上,不知道是用什麽顏料畫的,雖然布滿了灰塵,但是每個地點都畫的極為清晰。大到南楚、北徽、西竺、東夜四大王朝,小到洛州、覃州……都標記在上面了,甚至連路線都畫出來了。
南楚王朝名字中雖帶個南字,在地圖上卻並非南端,頂多算是中原地區。
因為它的南部還有一片廣闊無垠的海域。
海上永遠大霧彌漫,氣候無常多變,風雲詭譎。經常出現剛剛都是波濤洶湧、風雨交加,轉眼卻又是萬裡晴空的奇異景象。
數百個島嶼分布這片海域之內,有的島上環境優美,植被茂盛;有的瘴氣彌漫,沼澤遍布;有的島嶼上甚至全是死人白骨,踏之即死。
千百年來人們都不願去踏足這片生命禁地,除了那些重罪犯。
這裡是普通人的死亡之海,同樣是他們的天堂。
沒有別的原因,他們敢於把命賭在這上面。
常常都是抱著總是一死的想法進去,與其被抓回去受刑,不如去搏一搏。
畏手畏腳反而死得更快,無所謂的反而在這片奇幻的海上活了下來。
久而久之,有些海盜甚至摸索出來了海域的規律,總是能安全活下來,也就使這裡成為了法外天堂。
從來沒有監天司的官兵敢進這片海域抓人,在這裡指南針是沒有用的,唯一能掌握方向的只有用生命換來的經驗。
能到朝廷當上官的人,無論大小,都是祖上積德了。尤其是進了監天司的人,誰不把自己的命看得比金子都重,好好的清福不享,何必去冒這個險。
人們稱這片海域為隕仙海。自然是覺得這片詭異的海域神仙來了都沒有辦法。其實神仙來了有沒有辦法呢,沒有人見過神仙。
南楚王朝北以北是以修道為主的北徽王朝,以東是尚未開化的東夜氏族,以西是靠騎兵威震天下的西竺帝國。
南楚以雄厚的武力背倚海域。
所以向北可攻北徽的七座道山,向東可擒東夜的原始蠻夷,向西可踏西竺的颯颯鐵騎。
但是獨獨不能向南開疆拓土。那裡到處都是朝廷命犯,被南楚刑部監天司恨得牙癢癢的人,一顆項上人頭可以去刑部換幾十兩銀子。抓捕起來卻也是有心無力。
監天司司長宋無神為這事勞神苦思,不得其法。當然這都是後話。
至於這些消息從何而來,當然是晏機從書上看來的。
指望師父講這些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兒。一是師父懶得講,二是就算講,他老人家消息也早就過時了,淨講些十幾年前的江湖事,晏機從來都不喜歡聽。
晏機回想起讀過的書,這麽多年來,能幫他在世俗中生活下去的也還算有幾本。
這不禁讓他對那未曾謀面卻仿佛已然相見的城池,多了幾分親切之感。
……
一夜落雪過膝前,又有雞鳴曉青天。
終於。
宣威四年,
也就是南楚帝白景繼位第十八年。 這寒冬臘月裡的落魄山門朝暮台迎來了第四代弟子晏機的第十七個生日。
晏機和師父站在山門前。
說是山門,其實也就是兩根石柱子。上面不知是何時何人題著“朝暮”兩個大字,字寫得龍飛鳳舞,且不說氣勢如何,單單看字已經很難看出來寫的什麽了。
晏機挎著行囊,裡面只有師父給他的一張地圖和《朝》兩本書,還有昨天夜裡吃剩的雞腿。
別問雞是哪裡來的,問就是別人山上的。
“小燕子啊,終於要下山了。師父沒什麽東西給你啊,可別怪師父狠心。這山門上唯一值錢的兩樣東西,一個是你包裡的那本《朝》,第二個師父現在也給你了。”
老頭說完在山門標志性的石柱子下徒手刨了三尺,挖出一個外表十分普通的木匣子,看起來甚至沒有那張布滿灰塵的地圖值錢。
“師父,你又逗我玩呢?這又是個什麽寶物了?”
晏機試探性地問道。他實在看不懂師父的喜好。
外表看起來很普通,一打開更普通的東西,好像還挺受師父喜歡的。
“你現在越來越聰明了,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唉,當初你師兄下山我都沒給他的。”老頭子看見晏機這麽聰明,這都猜得到,心中一喜。但是轉念一想這要是給了巫醒川,何苦他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現在還被人追著砍。
“好好愛惜它吧,萬物草木皆有情,刀劍無眼認主通靈。我隻跟你說一次它的名字,以後它就是你的劍了。”
老頭子那一瞬間看起來好像還有點悲戚,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烈。
也是,畢竟這把劍跟了他幾十年,現在終歸得換人了。
晏機打開了劍匣子,看著裡面那把劍鋒上反著颯颯銀光,劍穗上掛著新的灰撲撲的流蘇的細劍。並不覺得有什麽特別之處。
如果硬說特別的話,這是一把無鞘劍。
晏機漫不經心地問道:“所以這把劍它到底叫什麽?”
“瑤光。”
師父淡淡地說出這兩個字。
以後的江湖該當處處有他們的傳說。
“不早了,快走吧。”
老頭看著初生的朝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著假話。
“你不給點東西我保命?”
晏機沒有理會老頭子的“送客”,而是一本正經地問到。
“沒錢。好好練功就是保命之根本了!”
“不過真到了那時候,實在不行你把地圖燒了算了,也許有用,也許沒用。”
老頭子開始胡說八道了,至少在晏機看來。
算了,沒有就沒有吧,我晏大俠可是主角,主角哪有那麽容易死。
晏機剛出山門走了兩步突然又折返回來,把正準備回去的老頭嚇了一大跳。
“你的老朋友們叫什麽來著?我忘了。”
晏機撓了撓後腦杓,有點尷尬地問到。
“你去覃州找一個叫浮生殿的地方,找它的殿主。別的人我也不記得了”
“師父再見。”
晏機在大雪紛飛中向著山門和師父深深地鞠了一躬。
沿著被厚雪掩蓋了的青石小徑向著山下走去。
一步一步,堅定而有力地向著遠方的熹微朝陽中走去。
老頭子看著晏機下山的背影,不自覺地鼻子有些酸。
“老子年輕時殺了那麽多人,本來以為自己是個鐵石心腸,想不到還是有幾分人情的嘛。老子無崖子的徒弟以後肯定有出息!”
老頭子自嘲地笑了笑,又搖了搖頭,無崖子這名字整整十七年都沒人喊過了。
如果晏機在這裡,一定會以為他師父喝醉了。
無崖子。
十七年前,天下大亂,朝堂動蕩,亂臣謀反,九大宗門兵戈相向,欲重分天下,使王侯易幟。
就在各方打得不可開交之時,一名叫無崖子的青衣劍客,先斬九大宗門之首錦門宗的首席客卿,再殺東夜十八部落首領之一……
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從陸地殺到海域。但他也有個規矩,隻殺惡人,為非作歹者殺,強取豪奪者殺,欺壓百姓者殺,所到之處,無一賊人不怕。
九大宗門更加害怕,地位越高的人,越難保證自己手上是乾淨的,都怕被殺。於是九大宗主聯合決定,共伐無崖子,以保天下江山坐穩。
恰逢南楚鎮國寶劍——雲中仙被盜,更是給了九大宗主抑製民怨沸騰,絞殺無崖子的最佳理由——盜鎮國之重寶。
死罪難免。
於是九大宗主共同下山決定齊伐無崖子。
一開始,由於人心不齊,都想等著替死鬼上去送死,自己撿頭邀功,沒人敢去當第一個。眼看無崖子逃亡單州,即將進入隕仙海,九大宗主這才決定一起上。
讓他們詫異的是,無崖子明明差一點就逃進隕仙海了,卻突然停下來了。
不退反進,一人迎戰九大高手,要知道,這不是九位普通的高手,不是說力氣大一點,體格壯一點的高手,這可是九位天榜前二十的當世最頂尖高手了。
而他無崖子,堪堪天榜七十五,他怎麽敢接戰的?
九位宗主心中同樣疑惑,但既然他敢接戰,就讓他有來無回。
那一場曠絕古今的大戰打得天地異象。但結果如何,沒人曉得。
最後有人說無崖子死了,有人說被救走了,也有人說根本就沒有無崖子,只不過是錦門宗主為私吞雲中仙而搞出的噱頭罷了。
……
江湖傳說,無可盡信。
無崖子想起過去種種,冷笑一聲:“哼!錦門宗,天光渠,萬劍山,五道山,千機閣,神心廟,幽蘭苑,凌雲庭,白帝城。”
“我無崖子整整養了十七年的傷,你們總要還給我吧。”
無崖子說的咬牙切齒。
他轉身走進廟堂裡,從床板下拿出一個精致的鎏金鏤花梨花木盒,打開,裡面是一件紅色的錦袍,袍子做工精湛,走線一絲不苟,用料上乘考究,一看都不符合老頭子這十七年的穿衣風格。還有一根青色的發簪,發簪上面寫著一個小家碧玉的“歡”字。
無崖子拿出錦袍穿在身上,站在風雪之中,用手一點一點地撕掉那張老頭的面皮,一張俊俏的臉浮現出來,劍眉星目,有獵獵英氣。
“十七年前我用的這張臉,穿著這件錦袍,被你們砍得頭都抬不起來。”
“你們也逍遙夠了,我也憋不住了。”
“該還了吧。”
說完便望向了西邊的群峰。
西邊是一座接一座層巒聳翠的山峰,連成了一道道蜿蜒的山脈,像一條巨龍盤踞在南楚西部。
無崖子飛向群山之巔,他不曾留戀在這群峰之間,他冷目橫山,劍鋒悄轉,直指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