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向東的睡眠質量開始不斷下降，每天都夜不能寐，寐不能夢，夢不能安，安也夢不到葉嬅。一個人像程向東那樣白天處於不斷變化的想法之中，晚上再擁有良好的睡眠似乎是不科學的。有人說:沒心沒肺的人睡眠質量都高。程向東只能每天晚上都躺在床上感歎自己的舍友到底有多麽的沒心沒肺，比較沒心沒肺的能在聊完天后十分鍾內睡著，最沒心沒肺的能本來很精神的說著話，被別人打斷一句後就睡著了。程向東正準備努力追趕他們的時候，一個舍友為他吹響了號角，接著又用兩排牙齒給他伴奏，還有人在夢裡直接移民非洲，滿口土著語:“啊嗚哩嘰哢，嗎薩寧德哩啦……”這種環繞立體聲的效果讓程向東幾近崩潰，舍友們深沉的“呼聲”讓他心跳加快，渾身燥熱，直想回到教室去睡覺。程向東詫異的是睡的早且快的人中有的是白天已經睡了一天的，更詫異的是這些人上課睡覺時從來不會磨牙、打呼嚕、說夢話，好像一進教室這些習慣就被過濾掉了。

　　程向東輾轉反側，胡思亂想，到後半夜才得已入睡，無奈只能每天晚起。但他因為每天睡得晚，有時也能在半夜中聽見有人歎氣，甚至還聽到過有人在輕聲抽泣。因為剛上高一，還沒有出現在被子裡挑燈夜戰的人。程向東不願意在第二天提起他在夜裡聽到的，隻覺得有人陪他晚睡挺好的。

　　如果“想”是一件運動，那程向東算一個忙人，也是一個“思想上的巨人”。他白天想，晚上想，想來想去，終於發現自己對待生活的態度似乎出了問題。名人說:你怎樣對待生活，生活就怎樣對待你。還說:態度決定命運。而他是在敷衍生活，總覺得有些事情就像別人跟他開了個玩笑，不必認真去對待，而這些玩笑有時是作業，有時是成績。生活不曾給過他什麽教訓，他也不會有什麽幡然悔悟。只是他的“胡思亂想”一旦停下來，一些問題就開始侵入他的大腦:爸媽年齡越來越大，而我的成績卻那麽差，以後能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並承擔起照顧他們的責任嗎?他們會不會失望?我的高考會怎樣?葉嬅到底是怎麽想的?她和我又會怎樣……

　　程向東在書上讀了許多“成功人士”的故事，但始終覺得他們的成功都是靠一種普通人沒有的運氣，他們的成功是不可複製的。他甚至想想會覺得自己身上一點成功者該有的品質都沒有，然後可能會突然想要學習，熱血沸騰，但堅持不了多久，就會再次因為各種瑣事而走神或變得憂愁。程向東發現每天在變的似乎只有他的心情，不停的變。

　　學校是個產生矛盾的地方，老師會告訴學生:“你們不是給別人學的，是為了你們自己。”也會對學生說:“你們都給我好好做作業，你們都給我好好學！”老師怎麽說都是有理的，老師說:“學習不是差事，是件快樂的事。”又說:“學習是一門苦差事，別想著貪玩。”他們不以鈴聲為下課標準，卻要求學生按鈴聲上課——事實上大部分老師甚至要求學生在鈴聲以前上課。程向東在接受了小學、初中九年義務束縛後，突然對這些反感起來。人對掌握不了的東西通常有三種表現，除了努力去掌握和放棄外，就是認為這種東西沒有什麽價值和用處。程向東開始疑惑他現在所學的東西在將來到底有沒有用，有什麽用?他也發現，他自從上了高中以後，其實一直在自學，那他為什麽還要上高中?只是這些問題卻不是那麽容易就想明白的。

　　程向東忽然覺得以他現在的狀態去喜歡一個女生或是讓一個女生喜歡是不負責任的。

雖然他並不知道葉嬅喜不喜歡他，卻決定要“高尚”的離開葉嬅，並準備動筆給葉嬅寫一封長信，訴說他幾個月來的遭遇和變化，勸葉嬅不管以前是怎樣想的，都當沒有遇見過他，把他從記憶中抹去。程向東構思了一會兒後，又覺得沒有這個必要，通過換位思考，他覺得一個人如果真的喜歡上了一個人，是不會因為一封信就變心的，而如果葉嬅不喜歡他，他也就沒有寫信的必要了。　　另一方面，程向東開始考慮如果葉嬅真不喜歡他，他該怎麽辦?是喜歡上另外一個女孩，還是會孤獨終老?他在心裡做好了應對後者的準備，也希望開始改變對葉嬅的態度。在路上再碰到葉嬅迎面走來時，程向東會一直注視著葉嬅的眼睛。他相信葉嬅對他的感情跟對其他任何人的都不一樣，因為葉嬅雖然不和他說話，但當他在上網時祝葉嬅“生日快樂”“××節快樂”時，葉嬅也會回他一句“你也快樂”，只是再也沒有再多的話了，這也讓程向東決定繼續暗戀。

　　程向東不想再沉溺下去，他想要勵志，於是開始探索勵志的方法。他以前試過聽勵志歌曲，想邊聽勵志歌曲邊學習，覺得這樣會使自己很有激情和動力。只是他發現自己並沒有一心二用的本領，且那一心都用在了聽歌上。程向東又適應了幾天后，終於做到了戴著耳機聽著音樂就能度過半天。他邊聽邊思考，雖然思考的內容很少能記住，但他依舊喜歡那種感覺——愜意胡思亂想不做事。程向東還試過看勵志電影，上網查學習方法，查調整心態的方法，但也都是收效甚微，且這個“微”不是“見微知著”的“微”，而是《嶽陽樓記》裡的“微斯人，吾誰與歸?”的“微”。

　　一次放假回家，程向東在程父的書架上發現了幾本程父也從未讀過的教人向上，走向成功的書，就帶回了學校，想從中得到啟發，雖然心裡卻對那些書持懷疑態度。

　　某日晚自習時，輪到程向東的地理老師值班。地理老師到教室後轉了一圈，走到程向東身邊時停住了，拿起程向東桌子上的一本書開始看。那本書叫《精彩人生路》，程向東見其太厚，且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在看了其中幾篇小故事後就再沒讀過。地理老師翻了兩頁，就拿到講台上去讀了。程向東本來就覺得那本書是寫給工作後的人看的——程父不會預料到自己兒子也需要看這種書，所以也沒有在意。

　　程向東對地理老師的印象很好。他雖然才四十歲左右，頭上已經有不少白發，可貴的是發量正常， 一副食盡人間煙火的身材，學生們經過複雜的聯想，送給了他一個外號:雪球。但時間久了之後，學生們發現，雪球其實是老師裡最不食人間煙火的一個。在二十五的學生裡到處都流傳著雪球發跡史，當然這些事跡都是雪球自己說給學生的，程向東班的學生也不能避免:據說雪球在大學時學的是地質勘探方面的專業，還是學霸級別，畢業後準備去探索祖國的大好河山，忙著找工作時，見義勇為救了一個落水兒童，而這個倒霉孩子是當地一所高中校長的孫子。那老校長見雪球勇敢善良，又正好在找工作，就把他留在了學校。雪球也沒有拒絕，他在學校資料室工作了兩年，其間自學了各種教學理論方面的書籍，考了教師資格證，順理成章的當上了老師。當雪球自豪的把他怎樣當上老師的經歷講給學生們聽時，學生們給予熱烈掌聲的同時不禁疑問:你自學的靠譜嗎?幾個月過後，學生們明白了，雪球的專業知識的確是又牛又硬，他在當地的地理教師圈裡也是有頭有臉有人請吃飯的人物，聽他講課，會覺得“難點不難，疑點不疑，重點不重”。雪球上課時經常會跟學生講，他跟編教材的老教授有多麽的熟，教研員跟他有多麽鐵，以及自己指出了教材上的多少錯誤。學生們上課時最喜歡聽的就是他講的這些故事。所以程向東只是對雪球的印象不錯，對雪球的課沒印象。

　　晚自習放學前，雪球走到程向東身邊說:“這本書能給我看看吧?”

　　程向東聽了想:都說“吧”不說“嗎”了，我能不借嗎?點頭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