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道統,多以《上清經》《大洞真經》《黃庭經》為主,強調精氣神本源的修煉,存思諸神形象,並不重視內丹。
走到極致,得‘觀想’二字。
眼前的馮明道,以自身軀乾觀想某位大道神祇,借來天尊一縷神思,強壯自身。
此乃上清第一天術。
包括葛玨在內,近代以來,羅浮山上很多位掌教都未得此法。
想不到,此人竟有這般造化。
不過,說完這句話,祖師爺就閉上了眼,不屑一顧,神色平淡,又喃喃道:“紙糊的老虎,一吹就破。”
場外,葛玨神思很敏銳。
聽了這話,嘴角不禁一抽,看向張太虛,臉都黑了。
幾個意思?
竟說我上清第一天術,是紙糊的老虎?
您也太不給面子了。
當然,他隻敢在心裡腹誹兩句,不敢說出來。
在陽神面前,萬法皆是紙,這是層次上面的差距,葛玨也懂。
金光鍍體,馮明道自然聽不見祖師爺的低語,他俯視對手,面色冷淡,自持高傲姿態,手指身前地,“過來認輸,拜我為大師兄,此戰便止。”
眾人扼腕歎息。
茅山弟子很憤怒,一個個青筋跳動,咬牙切齒,可見到他一身金色,也是不敢小覷的。
很多人不識此術根腳。
但觀其氣機,已不是薑玉泉能敵之人。
輸了!
薑玉泉十分冷靜,袖口隱隱有勁風鼓起,“南派自古便是上清分支,今日你上山打擂,要強行並道統,我隻說清楚,若你輸了,別不承認!”
馮明道嗤笑一聲:“就憑你,如何贏我?”
他像是在述說一件很平常之事。
薑玉泉敗局已定,這是不可更改的。
因為他有‘觀想天尊’,走上了術法大道,今後注定會越走越遠。
葛玨眉頭一皺:“徒兒,快結束吧,不要拖延。”
馮明道很自信:“師傅,局勢已定,今後他們要並入南派,我身為大師兄,應當提前管教,用實力鎮服。”
葛玨沒說話,心裡也認為妥當。
這些弟子終歸會成為南派之人,共尊一個大師兄。
馮明道提前立威,也在情理之中。
不然,這群人轉了派,一個個憑自己是‘符籙三山’傳人,自持身份,不聽號令,那就不好了。
“用你的實力,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南派的底蘊!”
“是!”
馮明道微微一笑,邁出一步。
刹那,整個擂台天空那一小塊區域,驟然變色!
明潔的天氣似乎暗淡了,陽光不可照耀,他卻獨自燦爛。
隻一步,他便縮地而來,伸手抓向薑玉泉的脖頸。
這一招不可避,不可擋,似乎穿透了須臾。
當然,這種感覺,是薑玉泉這個層次,獨面對方而接觸到的某種勢。
場外並無這種奇異勢感。
葛玨和張太虛同時進行關注,層次不同,感觸必不會相同。
在張太虛眼裡,這一招嚴格說來就是個顛倒乾坤之術,只不過馮明道銜接的很自然。
看樣子,所謂觀想天尊,這馮明道根本沒練到家,隻掌握了皮毛而已。
而且匠氣太重,被他改的面目全非。
只能算雕蟲小技了。
薑玉泉袖口動了。
突然鼓脹起來,裡面飛出一道匹練,唰的聲,纏繞了上去!
這匹練像雲霧一般,
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的,速度奇快。 布料上有星辰銀河在凝聚,昏暗天空下更顯得十分璀璨,讓人有種能將天上的星辰卷落下來的錯覺。
匹練從他的手臂裹纏,延伸到胸口和腹部,從上至下,幾乎是一眨眼的事!
隨後,去勢未停,拉緊力度,頓時封住了馮明道的一舉一動。
他那隻手抬起來便放不下去,整個人呆了一陣,臉色變幻不定,眼神中甚至透出一絲驚悚:“這是……!”
咚一聲!
馮明道被裹住全身,跟個木乃伊似的,就露出一隻眼,還能呼吸,使不上勁,封住了氣機,扼住心脈,就此倒在地上。
他目眥欲裂。
薑玉泉從始至終,沒有發動第二次攻擊。
他只是用精氣神本源催動了此物。
想不到有那麽大的威力?
葛玨臉色也變了,眉頭微蹙,立馬轉眼看向張太虛:“前輩,這樣不太好吧?”
張太虛閉上眼,懶得理他。
葛玨也生氣了:“為何借出捆仙繩?前輩莫非要多管閑事?!”
捆仙繩?
茅山眾弟子一臉懵逼,面面相覷。
“真的假的?捆仙繩?我聽錯了?”
“這寶貝好厲害,喂,我悄悄問一下,咱山上好像沒此物吧?”
“祖師爺給的,大師兄借此自保,起碼不能讓南派的得逞。”
“臥槽?這麽說來祖師爺是向著咱們的啊!”
“等等,捆仙繩,懼留孫的法寶?”
有年老的道士揉了揉胡子,笑道:“這就是個名字嘛,並不是認真的,別多想,它只不過是具有某種象征意義。”
祖師爺哪怕再恐怖,當世也煉造不出那種神物來。
葛玨見張太虛不理他,氣得吹胡子瞪眼,臉都快黑成炭了。
捆住馮明道的匹練,失去了光輝,平平無奇,是一條柔滑的白布。
等等,上面怎麽還有鱗片?
薑玉泉仔細打量,確認這來自某條可憐的白蛇,它成了祖師爺的煉器材料。
“馮明道輸了,按規矩,南派並入北派。”張太虛終於開口。
“可笑!”
葛玨都氣笑了:“前輩,你別仗著修為高深就欺負人!今日事,我們肯定是要上協會理論一下的!”
張太虛不想爭辯。
他只是促進了一手,作為試探,順而為之,並不是強行的。
能不能合並上清道統,他無所謂,他要的是茅山善緣,關系還在就行。
薑玉泉怒道:“葛師叔,你這麽指責太虛祖師就不對了吧,老人家怎麽說也是你的長輩!你的體面呢!敢在這裡落陽神的面皮?!”
葛玨一驚,反應過來,咽了口唾沫,又小心的看了一眼張太虛。
老道士已經閉上了眼,氣色十分‘安詳’,有種清靜無為的氣質。
他面上青一陣紅一陣,感覺人家完全沒把自己看在眼裡。
甚至連對他施加一點威嚴的心情都無。
辛辛苦苦跑過來合並道統,上上下下都安排妥當,甚至都通知山裡準備了,協會和相關部門也在跑動,結果被張太虛隨手就破壞了。
而且,對方不以為意,就跟玩兒似的,一副無所謂你認不認帳的樣子。
合並也好,不合並也好。
反正茅山不能輸。
這能忍?
“此事貧道是要計較一番的,得罪了!”葛玨咬牙道。
唰!
他口吐三縷精氣,爆飛而去,在半空中凝練出三條小白蛇,分三鼓氣,要咬住張太虛的眉心、膻中、氣海三個穴道。
雖說是死穴,但葛玨出手很是小心翼翼。
他知道這傷不到張太虛,不,碰都碰不到他。
薑玉泉大驚,他沒想到葛玨會動手。
當眾落陽神面皮,不想活了嗎?
果然,張太虛動也沒動,三條白蛇直接在半空中消弭於無形間,一點大動靜沒出。
葛玨臉色微變,心跳都加快了,遲疑片刻,裝模作樣的冷哼一聲:“以大欺小,暗箱操作,擂台上也要作弊,前輩不怕名聲受損?”
張太虛還是不說話,很高冷。
遠處,打起精神錄像的馬條羽噗的一笑。
感覺這葛玨再怎麽生氣,面對的好像是一團棉花,根本不搭理你,還能四兩撥千斤,反讓你更生氣。
祖師爺這境界,沒誰了。
不懟勝似懟,無為而為。
“誰在笑!”
這回輪到葛玨掉面皮了。
馬條羽站起身來,對他也不算很恭敬,舉了手說:“是我。”
葛玨正待發飆。
薑玉泉急忙站出來,就對他說:“馬師弟剛上山不久,還是俗世之人,不懂規矩,師叔大量,還要跟他計較?”
葛玨氣得齜牙咧嘴。
看向薑玉泉,似乎在讓他順著台階下就行了。
一尊活生生的陽神坐鎮在這裡,你還能翻天?
“此事……你們作弊了。”
薑玉泉仍然是笑道:“論能為,貧道自然不敵這位馮道兄,道行深厚,佩服佩服。外加我身上暗傷未愈,這更打不過了。”
“哼,算你識相!你知道最好!”葛玨黑著臉道。
薑玉泉:“相信師叔你也是一時玩笑,上清道統還是分劃出界限吧,從此各自安好。”
葛玨心裡歎了口氣。
有點功虧一簣的泄氣感。
他又看了眼張太虛,眼神微微眯起來。
等一下,這老怪物是要護持茅山?
有意幫他們,意欲何為?
他其實看出來了一些,除了鎮壓陰神,以及楊通天重傷,可能會交出掌教位之外,張太虛是帶著目的進山的。
像活到他這種歲數的老怪,單純熱心助人的事情很少會去幹。
他境界太高,有時候要注意被麻煩的因果沾染。
漸漸地,葛玨琢磨出了點東西來。
他大有深意的看了張太虛一眼,打了個道輯:“前輩,剛才冒犯了。”
張太虛嗯了一聲:“貧道不怨你。”
誰會跟螻蟻生氣呢?
沒必要。
葛玨想生氣都生不起來,又請道:“還請前輩收了法寶。”
張太虛很乾脆,一招手,那白皮布發光,每一道鱗片便是一顆星,化為一條匹練,懸掛銀河,飛進了他的乾坤宮裡。
其實葛玨在他面前這麽放肆,並不是找死。
而是恰恰知道張太虛不會痛下殺手。
這都什麽年代了,又不是亂世,殺人是要負責的。
況且,張太虛還有護道之責,他們同為道門人,是一個立場上的夥伴。
雖然這位大佬有一百種方法廢了他。
但仍然不會去做。
事實上,雙方本來也無冤無仇。
只是今天的事要是傳出去,火力肯定都會集中到他身上。
光是不尊敬老陽神這一點,協會那邊,就夠讓他喝一壺。
協會裡的人,有幾個老古板、名宿,非常尊敬張太虛,甚至為他立了陽神雕像和符牌,進行參拜。
之後還要想想怎麽跟協會解釋。
太難受了……
葛玨帶著馮明道走了,兩個人表面上仍然很高傲和清冷。
直到下了山,馮明道才心懷忌憚的看了上面一眼,恭敬作揖。
“太恐怖了,剛才我差點以為要死了。”他拍了拍胸口,一陣後怕。
葛玨哼道:“那東西是他煉造的殺器,用珍稀的白蛇皮為主材,有捆仙繩之美名,那東西一祭出來,我就明白,他是想幫茅山。”
馮明道:“為什麽?”
葛玨搖了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摸了摸下巴,思忖道:“最近圈子裡不太平啊,這位也有所行動了……”
馮明道臉色微變,但並沒有多問。
想來他也是聽說了什麽。
但最終,還是沒忍住,問道:“師傅,您是說……符衛?”
葛玨白了他一眼:“你還真把那幫廢物,當成天師府殺器了?”
馮明道沒說話,抿了抿嘴。
“師傅,符衛不是天師道在圈子裡布置的秘密組織嗎?”
葛玨搖了搖頭,歎氣道:“徒兒啊,你還是太年輕, 能讓大半個圈子裡的人都知道有這個秘密組織,那還算是秘密組織嗎?!”
這當頭一棒,讓馮明道洞察。
葛玨繼續說:“很顯然,符衛是張雀禮那老陰鬼弄的障眼法罷了,天師府真正的殺器,在暗處。”
馮明道臉色變換,最終低著頭,淡淡道:“師傅,我還是太弱了。”
葛玨笑罵道:“嘿!那可是當世神話,你覺得你輸的冤?”
馮明道搖搖頭:
“那……倒不是。”
“弟子只是想追趕那位的腳步。”
葛玨歎了口氣,“別說你追不上,就連為師也追不上,據我猜測,他那身道行,少說已經走出千八百年了……”
嘶——
馮明道倒吸一口涼氣:
“這……”
“師傅莫非在開我的玩笑?”
葛玨:“徒兒,你要記住,歷史上出現過的每一尊陽神,都不是水貨,他們經歷過非常人所能經歷的事,見過真正的大恐怖,走出來的是康莊大道,堅固如磐石,任風吹雨打,巍然不動,到了那種境界,已算是深不可測的了,包括這位。”
馮明道臉色出現一絲向往,進而道:“那師傅你剛才還敢對他出手?”
葛玨嘿嘿一笑,難得靦腆:“為師在要台階下罷了,我也是要面皮的,那位不會跟我們一般見識,很大度的給了,這次本是我們不佔理,趁火打劫,況且,我也存著借此試試他的道行的心思,他看到的是遠處,是大局,是自然宇宙,而我們在他面前,只是螻蟻罷了,所以膽子可以大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