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行走到他們這種層次。
做一次局,直觀一點的說法就是下一場棋,打一場牌。
張太虛以薑九靈、皮葫蘆為誘餌,一開始的對手是刁銀豹。
但他道行不行。
在台州躲了一場,愣是沒發現張太虛。
當然,修為差距太大,這也理所當然。
他首先讓薑九靈祭出皮葫蘆給謝時歲看,實際上是拿給刁銀豹看的。
讓他堅定殺掉薑九靈的決心,把殺局做深一點。
後來,秦入畫拋出木碗時。
張太虛已經等不及了,他知道刁銀豹見到木碗就會直接遁掉。
他還是挺聰明的,
不會和木碗正面硬剛。
再以刁銀豹本身為誘餌,依靠他本身進行推演,找到了合歡大聖,並確認了根腳。
至於殺局中的鬥法,根本不在張太虛的觀測之中。
對方牌太爛了。
白居士、秦入畫,加起來就是兩幅王炸。
一位得了豎山道統,一位又是桃花觀主。
豈是衛石和許閑久能匹敵的?
其實若非擔心薑九靈的傷勢,白居士一個人就能把他們遛成狗。
只是薑九靈作為誘餌,這次付出得比較多。
傷了道基。
但對擁有仙人棋盤催藥的張太虛來說,並非難事。
取幾株萬年大藥給她熬上一鍋,立馬見效。
這種層次的大藥,一般都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這一局叫什麽?
王見王。
但合歡大聖顯然更劣勢一點。
他若是全盛時期,張太虛估計會忌憚三分。
正是因為受了傷,根基不穩,這才擇地而隱居,只派遣弟子出去走動。
老朋友?
不算。
一個跳梁小醜而已。
年輕的時候,經常被捶的那種。
張太虛是錘人的那一方。
“合歡小子,你我起碼有八十三年未見了。”
“你在那一劫中隱退,到新時代做道場,想幹什麽,嗯?”
張太虛帶著微笑,詢問的語氣卻一點也不友善。
合歡大聖陰沉著臉。
若是年輕的時候,他估計會直接跳腳暴怒。
但現在,他學會了每逢大事須靜氣。
憤怒?
藏在心裡。
張太虛已證得陽神。
合歡大聖是親眼目睹他證道的路程和一個半生。
雙方不算了解,但互知根底。
都是人族嘛。
上個世紀一直有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
本是同根生。
人族互為道友,異族才是大敵。
這是某種立場上的正確。
但現在時代變了。
異族逃的逃,遁的遁,滅的滅。
剩下什麽?
人。
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
與人鬥,其樂無窮。
合歡這小子走了條歪路,一直被人所不齒。
“道門雙修之術,傳自上古年代,遵循財侶法地的‘侶’之道,起初,還是上得了台面的,異性之間,互相傾心,結為道侶,順其自然,結合陰陽,合天應地,只是被一些不學無術的歪門邪道弄的烏煙瘴氣,用女人做鼎爐,欲念太重,違背了初心,過了那個尺度,墮入邪魔道,為人所不齒。”
張太虛喃喃開口,徐緩說出雙修之道的始源。
“你修道上百載,如今自視己身,
還認為自己的路……是正確的麽?” 合歡大聖眼神冰冷。
氣焰被他深藏。
面色陰沉如水,如同黑壓壓的烏雲當頭罩下。
“貧道之道,隻問本心,追求本***乃天性,這是我自己的路,雖說是一條荊棘,但怎麽也輪不到你來教訓。”
張太虛鶴鶴笑了兩聲:
“存欲者,合之;製欲者,順之;大道並非一味順應,我等皆是謀逆之人,你……多久沒渡天劫了?“
合歡走的道很特殊。
他順應著本性和本心。
順應著他所認為的道。
走出了一條奇門。
但這也是有缺點的。
天劫不劈,地劫不愛,人沒有了約束,不在規則中行事,則魔也。
“儒聖曾言,七十而隨心所欲不逾矩。”
“合歡,你不在規矩道則之中,不被天地承認,劫數不會應在你的身上,貧道一直以來,並未將你放在氣數循環之中……”
“……可你若是自尋死路,貧道也救不得你。”
刹那間。
張太虛身上的氣機,覆蓋千萬裡。
將這裡的乾坤化作一塊孤島,遠遁出現世。
天空中,星辰鬥轉星移。
法陣如同氣球一般炸裂。
濃鬱的元氣大量的灌進來。
他們已經到了另外一個宇宙中。
嗯,方便鬥法。
張太虛很久沒有動手了。
合歡這次做局殺薑九靈,他要過來清算。
刁銀豹站在合歡大聖身後,全身緊繃,冷汗直流。
在這裡,他一步也動不了。
以他還看得過去的道行,在陽神面前,如同螻蟻。
一指便能摁死。
但張太虛的眼中,並沒有他。
合歡大聖的肉身已經消亡。
留在草蘆裡的是一尊陰神。
他當年走陰神道,以雙修秘法精深道軀,可惜一直沒有煉出來。
為什麽要找龍心?
就是想借此物煉造一副肉身出來,跳過大陰陽,直接飛升陰尊之境。
借此,合歡大聖披靡世間,再無敵手。
但自從他確認了那隻皮葫蘆之後。
合歡推演出張太虛的虛實。
他……已走到了無生大境界。
只是用了一些不可言的恐怖手段,讓天數無法鎖定他的本體。
當時聽到刁銀豹匯報之後。
合歡就很震驚。
他無法想象,世間上居然還有這種渡劫的方法。
為此,張太虛需要做一些準備,而達到一種超然狀態。
這種狀態很特殊。
他不能輕易的沾染因果。
可以選擇性的去接觸一些對自己有好處的因,種下因,等待果。
他在天數的眼皮子底下,摘出自己。
很可怕的手段。
這個老家夥的控局能力,已經很逆天了,能將整個道門,玩弄在手中。
轟!
一聲巨響。
隕石剮蹭著這塊峽谷彈開,撞在一顆巨大恆星裡,引爆了。
刺目的能量匯聚成爆炸雲,在那顆恆星中潰散。
但這座峽谷卻無事,依舊很安靜。
隕石甚至無法影響此地的航道。
“你要拉著我去什麽地方?”合歡大聖眯著眼問。
鬥法其實已經開始。
兩人的氣機互相鎖定、博弈、掰腕子。
這種層次上,憑借刁銀豹的修為,什麽也看不透。
他自身被熒光罩住,站在這片天地中,獲得片刻的安寧。
心電急轉。
衛石和許閑久都栽了。
殺局他們敗了。
而作為王牌的師傅,現在卻被陽神抓住,定在這片空間。
甚至,他還想拉著空間遠遁,離開現世。
這裡是什麽地方?
一片片星辰。
峽谷周身,熒光繚繞,化作一顆圓珠,像是隕石,朝著某一個方向遁去。
刁銀豹抬頭,掃視著這片星辰和宇宙。
突然想起來。
那七十二福地三十六洞天,是否曾經走過這條路?
它們去了什麽地方?
這尊陽神的道行已經深奧絕妙到這種境界了嗎?
這裡……還是他所認識的那片宇宙嗎?
刁銀豹掐指推演。
在這裡看不見太陽系,沒有銀河。
有的只是無盡的陌生星系,連成一片又一片。
但在大致推演之下,刁銀豹用他神妙的推演術也是看見了一些畫面。
這片宇宙,像是一座廢墟。
承載著累累傷痕和無盡的歷史……
與他們現世的那片宇宙,似乎大有不同。
元氣……太濃鬱了。
刁銀豹年紀不大。
再怎麽說,他也是夏國成立後出身的,有著現代的成長經歷。
宇宙之中有元氣嗎?
若是有的話,古代那麽多大能前輩,為什麽沒有前往宇宙?
非也。
他們都去了什麽地方?
真的死了嗎?
很多疑問,在刁銀豹心中擴散開來。
而兩尊大能的道運卻在互相拚殺。
張太虛的道運很特殊,看不見、摸不著,沒有形體,但盡顯萬物。
而合歡大聖的道運,是一尊法相,男女合歡的雕塑,精雕細琢,活靈活現,甚至在闔動間變幻著各種動作和姿勢。
很黃很暴力。
但這雕塑卻是順應著天數的。
是人的本性。
食色皆是性也。
這是千百年來不曾變過的東西。
被天數所承認的大道,不被天劫折損。
但對合歡大聖來說,未曾掀過桌子,如何能革掉自己?
革不掉。
他的肉身真正的滅亡了。
蒼老到五髒宮坍塌,生命氣機萎縮到陰神之中。
靠著雙修秘法活到現在。
他這一生都很順利。
唯獨沒有走出一條長生之路。
可他面前的陽神。
已經達到了那層境界。
他無生了,亦無死。
他的道,割斷了這層因果關系。
從此,壽元成為了一個數字。
他未曾與天地同壽,但卻能活在天地之外,超然於世。
這是無生大能的神通。
帶著一片空間遠遁,不被時間所影響,遨遊宇宙,一瞬亦是千年,千年則成一瞬。
轟隆!
又是一顆隕石砸下來。
峽谷藏在圓珠之中,衝破了隕石,瓦解了它的結構,化作隕石碎片,滑落到周圍的幾顆恆星裡。
這片宇宙中,沒有行星。
每一顆星球,恆而遠之,永世存在,燃燒著自己,像是在祭祀什麽東西。
它們火焰灼灼。
一顆顆的被牽引起來!
回頭望去。
峽谷拉走了七八顆恆星,帶出一連串,形成九星連珠,劃過這片宇宙!
合歡大聖悶哼一聲,退出兩步,不停的咳血。
他的道運受了重創。
那座雕塑出現了裂痕,傷了道基。
嚴重程度與薑九靈所受的傷一般無二。
只不過他的道行更為精深,想要救治這種傷勢,沒有十萬年大藥是沒用的。
“因果已斷,貧道與你清算了,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再不可邁入世間,為禍道門。”
張太虛閉目喃喃:“看在你我是同一個時代的人,貧道不造殺孽。”
薑九靈所受的傷,這份因,算到了合歡大聖身上,這是果。
如此,
因果清算的乾乾淨淨。
合歡大聖若再搞事,下一次就是十死無生了。
他明白這一點。
峽谷飛遁著離開,出現在距離現世很遠的地方。
他也看見了許許多多路痕。
這些痕跡,存在著成百上千年。
洞天福地,遁走時曾經路過。
這裡是另外一片天地,是廢墟,是荒無人煙之地。
對於合歡大聖來說,
這就是流放。
離開了現世,他就絕道了。
天數不曾應在他身上,再也感覺不到。
再加上道基重創。
不可逆的傷勢。
無法自愈。
在隔絕天數的情況下,他將永遠化作這副模樣,維持在這種狀態中,沒有來路,沒有去路。
很可怕的懲罰。
刁銀豹與他陪葬。
張太虛離開時,割走了刁銀豹的道,讓他退化成凡胎。
人直接就昏迷了過去,一頭栽倒。
合歡沉吟片刻,臉色反倒是平靜了。
他抬頭,陽神已經不在了。
峽谷乾坤仍舊掛著九星連珠。
這對他來說不是祥瑞,而是一種封印。
他像是一個驅車人,一個牽馬漢,永世受到九星灼燒之苦。
峽谷乾坤之中,爆發出一聲痛不欲生的慘叫。
合歡大聖終歸是沒有沉的下氣。
他的心非常膽寒……
……
張太虛回到峽谷。
這座峽谷,與剛才的峽谷,一模一樣。
他抬頭看了眼老天爺,微微一笑。
天數感應到了這裡的不對勁,捏造了一座乾坤,活生生的複刻了一座峽谷。
只是,這裡再也沒有草蘆和禁製。
景色十分優美。
張太虛有點殺雞用牛刀,以無生境的手段驅逐合歡大聖,目的也是為了這件事。
天數並非一種生靈。
而是一道程序。
它像是在自行運轉。
張太虛無法確認,這道程序有沒有施加某種複雜意志,簡單來說,就是人工智能,給程序賦予了思考能力。
如果當真是如此,
那麽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柳白棉身上發生的一些奇事。
他這枚子,下到了極其遙遠的果,而在此時此刻,在這座峽谷中種下的因。
合歡大聖只是一個添頭。
於是,
又能解決合歡大聖,又能在合適的時機種下因。
張太虛這一場局……不虧。
他還是賺了的。
只不過,代價也有。
皮葫蘆暴露了。
張太虛此前布置的手段,很可能會被揭開。
即便不是,也會被什麽東西嚴密的關注起來。
他掐指一算。
這一場過後。
自身已經順利的融入了大劫之中。
而劫數,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