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塵搖了搖頭,變成桃花瓣,化掉了,消失在列車裡。
真斬掉了?
真斬掉的話,你應該早回家了。
但如塵沒有再勸,畢竟,眼前這位妙齡女子,是他姑姑,不,準確來說,是祖姑姑……
只不過因為這麽叫她嫌老,所以才叫姑姑。
列車繼續行駛。
薑九靈左右看看沒人,拉開包包拉鏈,掂了掂葫蘆。
怎麽感覺,輕了呢?
……
某座平平無奇的大山。
蒼木之間,隱藏著一片乾坤天地,普通的登山客走不進來,會被一些無害的禁製帶出去。
這裡的面積有足球場那麽大。
飛瀑直下,落入寒潭裡,冒著煙氣。
一座草蘆,外面站著三名道士,蘆裡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三個道士很恭敬,微微躬身,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片刻後,不少人開始向這裡聚集。
有年輕道士化成一團霧出來,有老道士坐在雲上飄來,有女道士攜童子現身,一下子多出七八個人來。
為首處,一個乾瘦黑臉,身形頎長的中年道士開口:“爛柯山即將出世,這幾天,景點被封閉,後山有厚重的濃霧阻擋,各派門人相繼前往。”
左手處,一個老道士,須發皆白,佝僂著驅乾,道:“這座山福緣深厚,如今顯化,山裡恐有驚變,我已推演出一些畫面,那座桃花洞不在了。”
右手處,一個年輕道士,相貌英俊,端著姿態,眉目如星,像神話裡的人物,徐徐說道:“洞中人早千年前就被一片銀冊接走了,帶著道場飛升,不在了也好,但那盤棋還沒下完,值得我們冒險。”
三個道士身後,顯然是年輕一代的弟子,不敢多言。
草蘆裡咳嗽了一聲。
引走了眾人的注意力,紛紛看向屋內。
“爛柯山留下了一些道統,拿回來……”
“龍紋印章之事,推演了嗎?”
黑臉道士搖了搖頭:“找不到那個人,當時他拋出一把桃花瓣,抹掉了自己的來路和去路,神出鬼沒,沒有幾百年道行,做不到此事。”
老道士和年輕道士,皆蹙眉,面色凝重。
他們能感覺到,那人根腳很複雜,與持蛟龍劍的女子有不淺的關系,否則,不會冒險來接。
“竊賊受了傷,貧道琢磨著,她正在世間行走,借紅塵歷練,想找到她,如大海撈針,印章不必查了,查一查桃花道人。”
“桃花……”
眾人對視一眼,紛紛低頭琢磨著,重複這兩個字。
黑臉道士掐指推演,“一百多年前,曾有一座觀,隱入了桃花源,名桃花觀,根腳不明,創教者似是一尊陽神,很少出世。”
老道士搖了搖頭:“貧道記憶裡並沒有此觀,你記錯了。”
年輕道士眯了眯眼,沒說話。
他同樣沒有此觀的記憶。
被這麽一提醒,黑臉道士面色糾結,似乎也在懷疑自己的推演之術出了差錯。
草蘆裡沉默半晌,“查。”
黑臉道士打了個道輯:“是。”
雖說應諾了下來,但他記憶模糊,剛剛說了什麽,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要查桃花,黑著臉站在那。
一隻蒼老的手伸出,這隻手不是實體,像是幻影,對著草蘆外人群中某人,招了招手。
一個女道士婀娜走出,珠圓玉潤,臀兒豐滿,眉目如畫,
纖長手指在微微顫抖,不過表情還算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微笑。 她走進了草蘆裡,沒有停頓。
聲音再次傳出:“貧道要繼續閉關雙修,爛柯山事畢後,把棋盤送過來,鎮壓在此地。”
“是。”
道士們化走,此地再度歸於安靜,草蘆裡響起了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
……
數日匆匆而過。
衢州,爛柯山下。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來自天下道門各派的居士和大能紛紛抵達。
山腳,有一座老茶館。
平時,這裡是遊客喝茶歇腳的地方,風景宜人,空氣清涼。
而現在,茶館裡全是道士。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穿了得體的正式道袍,許多人依舊是現代穿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其中,有三個人坐在茶館門口,服務員給他們一人衝了一蓋碗,茶香四溢。
他們來自正乙派,走的是正一道這一脈,為三臣上清外史,婁近恆所創。
此人曾被乾隆封為通議大夫,食三品祿。
有趣的是,創派人居然是個凡胎,其死後,弟子們卻走出了金丹大道,光耀了祖師。
傳承至今,只有他們三個弟子。
事實上,在道門圈子裡,正乙只能算作小門小派,沒什麽名氣。
平時三名弟子都在五湖四海奔走,給人看風水,算命,日子過得也還不錯。
尤其是掌教董西林,在網上給人算命,有很多會員,聽說包年的貴客一位就是上千塊。
他算命很準,隻走未來三年和過去三年的運勢,精確到每個月。
啥時候事業上升,啥時候遇桃花,啥時候碰小人,啥時候生病,都能看準。
在平常人眼裡,這就算是神仙了。
與此同時,董西林還是研究《易經》和《推背圖》的,這又增添了他的權威性。
“師兄,各門派大能都上山了,有些膽子大的,已經提前進去了,那迷霧有點東西的,至今還沒人出來,但生死符還亮著魂兒,居然沒死。”二師弟於天佑嘬了口熱茶,直砸吧嘴。
三師弟嵇泰笑了笑,揉了揉下頦濃密胡須。
“這次衢州一會,有好戲看了,南北劍門的掌教要設擂台打一架。
神霄派那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也特地來此收弟子,擴充道統,還保證過要親傳神霄五雷符。
東華掌教這個二五仔先是邀請了張臨境,沒有得到答覆,隨後又去吉州面見了郭真人,想借他玄鼎進去搜刮機緣,郭赤玄居然也能同意,兩派結了盟。”
董西林喝了口茶,磨了磨蓋碗,笑道:“東華一直這樣,本是靈寶道統,同根之脈,可元代以後,融入了正一道,跑去成了天師府的爪牙,這一代掌教屁股也很歪,幾年前甚至還想拜張臨境為師,說要跟他學丹,結果被老天師隔著一座山,一腳踢下山去,從此不敢造次,當然,咱們在這裡議論,還是小點聲,別讓人聽了去。”
旁邊桌,有一個國字臉的中年人,穿著樸素灰白的唐褂,一雙布鞋很是嶄新,頭髮梳的很整齊,身邊還站著兩個保鏢,笑道:“三位,當心隔桌之耳,這茶館裡的可都是心思敏捷的道友啊……”
董西林面色微變,坐著打了個道輯:“多謝提醒。”
又跟兩位師弟使了個眼色。
嵇泰笑道:“莫非是少陽王少選,王道君?”
中年人點了點頭:“三位是正乙傳人吧?久仰大名。”
董西林眉心有一點紅線閃過,瞧出了他的根腳,笑道:“沒曾想王道君也來了,爛柯奇緣出世,不如你我兩派結一盟,進去以後,也好有個照顧。”
王少選笑而不語。
董西林也沒有勉強。
隨後,一輛車開過來,在茶館門口停下,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修道者感知很強,有些人天生的望氣之姿,人還沒下車,面色就是一變。
茶館裡出現了一些議論聲。
王少選和三位正乙傳人紛紛側目。
“羅浮山的葛道人?”
“沒想到他能來那麽早。”
“旁邊是他那大弟子吧?聽說走術法很有天份,上次在茅山鬥法,使出了觀想天尊。”
“嘖嘖嘖,厲害了。”
許多人上前寒暄,多有巴結之意,但大部分都是無門無派的散修。
葛玨有個愛好,專門喜歡照顧同道散修,所以在圈子裡其實很有人望,大家都知道他是為了壯哉羅浮山的道運,試圖跟茅山一較高下。
茅山之事,大家當然都聽說了。
現如今茅山式微,楊通天不知生死,但應該是絕道了。
這一脈大能只剩下葛玨,自然地位尊崇。
葛玨與眾人寒暄過後,抬頭望向遠處的爛柯山,明明山腳一片晴朗,藍天白雲,山上卻是迷霧重重,被定在那裡,厚重且粘稠。
葛玨皺了皺眉,低聲對身邊的馮明道說:“為師看見幾個熟人,上山一趟,你在此地等候,離出世還有幾天,記得把酒店定了,你收拾好再上來。”
“是。”
葛玨對茶館眾道友打了個道輯:“貧道去也!”
他走出無數幻影,縮地遁去,幾個呼吸間,便消失不見。
這條街人依舊很多,但都沒有注意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這家茶館裡的奇人異士們。
董西林嘖嘖搖頭,王少選眯著眼,目光泛著精芒。
馮明道負手看了眼大山,走進茶館雅間,一些散修也跟著一起進去。
安靜的大堂,驟然熱鬧起來。
“這次進山的必定是這一位了。”
“叫什麽來著?對,馮明道。”
“道行很深啊,他雖是弟子,卻天分絕佳,聽說其修為能比肩葛道人了。”
大門大派,道統完整,人才濟濟,又不缺錢,哪像他們……
給年輕一輩歷練,是大門派的特權,對於散修和小門小派來說,那都是掌教級別親自進去搜刮機緣,還不能跟人家搶。
畢竟,搶不過啊。
……
爛柯山。
迷霧疊疊。
葛玨快速走來,止住了身形,望向前方大石上盤坐的道士,打了個道輯:“道兄,別來無恙。”
大石上那個老道士睜開眼,非常和藹,向他點了點頭,隨即又面色凝重的望著迷霧方向,那邊又盤坐著幾個道士……
淨明派顧友聖、神霄派唐渝中、東華派師心湖、北清微謝時歲、還有南北劍門的譚學步和溫焦祖。
都是大能,教祖級人物,承一脈道統。
至於符籙三宗的龍虎山、閣皂山傳人,尚未抵達。
大石上盤坐的這位,是天心掌教何傳道,與葛玨是老朋友了。
羅浮山的三十六天術,七十二地術,曾拿出去過,與天心派的天罡、黑煞、三光法符一脈有過道統交流。
當時兩人就認識了。
何傳道不喜歡楊通天的性格,說他過剛易折,反而稱讚過葛玨,典型的一捧一踩,誰都知道天心站的是上清羅浮山,想扶持葛玨繼承上清正統,而不是茅山。
茅山已經宣布退出本次的聚會了。
而這次羅浮山的葛玨過來,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上清道統。
所以茅山無所謂來不來,都行。
“唉,進去之人還未出來,生死符定了魂,追蹤不到位置,幾位道友正在那邊想辦法。”
葛玨眉頭一皺:“誰進去了?”
“玄教掌門江破虜,混元派雷定空,純陽派呂淵,全真龍門陶養煞,高上、長春、金山三派的掌教,還有各派的年輕弟子。”
葛玨吃了一驚:“那麽多人?為何不等符籙三山護道前輩過來再進去?慌什麽慌?”
不遠處,幾名道士睜開眼,瞥了他一眼。
葛玨這顯然是帶有責怪的語氣, 怪他們太心急,龍虎山和閣皂山都還沒派人到,他們就想先衝進去搜刮,這不是作死嗎?
葛玨雖然地位高,但他顯然是這群人中道行最低的。
不過就算如此,說話語氣裡還是帶了些譏諷和責怪之色。
畢竟是上清道統,羅浮山的地位和別的道統不同,雖說只是上清分支,但因為道統完整,在圈子裡長袖善舞,又是個搞錢能人,所以沒人敢小覷他。
這些年,支持羅浮山繼承上清正統的人,越來越多。
進去的人,玄教、混元派、純陽派、全真龍門,都屬於不同的派系。
玄教創派人張留孫,本就是天師府傳人,走的正一道,這次是前來,背後站著的就是天師府。
混元派創派人雙橋老人,本是南宋散修,明代時並入了清微道統,近代與北清微越走越近,現任掌教雷定空還是北清微掌教謝時歲的外門弟子。
純陽派就更別說了,呂洞賓的道統,南北劍門的朋友,劍仙一脈最重要的分支,掌教呂淵,是南北劍門都很看重的後輩,聽說譚學步和溫焦祖為了爭奪讓呂淵過去當客卿的位置,鬧得不可開交,這次擺擂台,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他。
龍門派,全真道統,邱祖,丘處機的傳承,來頭很大,這次是全權代表協會前來,便是王顯闕都不敢對龍門派頤指氣使,他來不來還要兩說,但龍門派來了,便已經說明了一切。
總之,沒人是小嘍囉。
而這些道統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上個世紀,門內都曾經出過一尊或者兩尊陽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