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鏢頭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見著江樓月硬要卷入局中,便也不再推諉,令人奉上茶水。
江樓月喝了口茶,又將老馬安頓好,這才饒有興趣打量眾人,態度隨意道:“說說吧,諸位究竟遇到什麽事情?”
沈桓清伸手作請,先行帶他去見了裴英的遺體。江樓月蹲在屍首旁瞧了片刻,用手指沾了些裴英臉上的血漬,在指尖輕輕摩挲,皺著眉頭不發一言。
接著二人去了偏殿,二十個鏢箱胡亂堆在一處,每一個鏢箱外大鎖完好,內裡卻空空如也。江樓月確認四周牆壁牢固,屋頂也沒有夜雨滲落,滿意點了點頭。
沈桓清簡略說起漁村見聞,白日照面過的那些村民,以及晚間那處駭人的亂葬崗,最後則是嚴無畏突然發狂而逃,死在密林中。
“厲鬼索命嗎?這倒有趣得很。”
江樓月兀自思索,忽然與嚴無忌雙目對視,見著對方滿臉怒容,歉然一笑道:“嚴兄弟乃是遭人一劍斃命,不知他生前武功如何?”
嚴無忌惡狠狠瞪著他:“我大哥在打遍天下無敵手,若非驚慌中遭奸人暗算,絕不會就此丟了性命!”
江樓月道:“很好,想必那山林中埋伏的凶手也是不俗之輩。”說著看向沈桓清,“在下想去看看那片亂葬崗。”
總鏢頭默許後,沈桓清、何大寶手執火把,陪同江樓月前往。
夜雨稍息,亂葬崗似有群魔呼號,朵朵磷火四處遊弋,寧人不敢接近。
江樓月視若無睹,瞧見墳塚之間立著的那座簡陋墓碑,便大步邁了過去,只見墓碑上依稀寫著:“林家村三十七條人命之墓。”
他煞有介事地在墳塚間逡巡,依次看過每一間墳塚,喃喃道:“三十七條人命,為何只有三十六間墳塚?”
回到廟內,江樓月以熱茶暖身,很快便精神抖擻,開口道:“外間那處亂葬崗讓在下想起三十年前的一場慘案。”
眾人緘默不語,無人回應。
江樓月自顧自道:“三十年前,揚子江畔有座漁村遭滅門慘禍,男女老少三十七口村民無一幸免。後來朝廷派人追查,也沒能找到任何線索,至此成為一樁懸案。”
沈桓清警惕道:“公子口中的那個漁村,莫非就是我們此刻所處之地?”
“正是。”
眾人一陣驚惶,唯獨鐵弘毅正聲道:“當年這樁慘案,正是由老夫親自調查。”
“哦?”江樓月微微笑道,“鐵前輩可否與在下細細說說?”
鐵弘毅續道:“林家村當年乃一夥江洋大盜據點所在,村中人皆是大奸大惡之徒,打家劫舍、謀財害命、無惡不作,朝廷派人圍剿數次,皆被擊退。後來六扇門率精銳來此,這才一舉擊破,所有村民在大戰中被當場格殺,未留任何活口,死後也沒有任何官方記載。這樁案子在江湖中雖然是一樁懸案,可在朝廷眼裡,卻是一場圍剿賊寇的大勝!”
江樓月未予置評,淡淡道:“如今看來,恐怕是有漏網之魚。林家村後人長大成人,特來向前輩復仇?”
鐵弘毅傲然道:“吾輩身在江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區區復仇,從未放在心上。”
江樓月若有所思道:“在下若猜得不錯,諸位恐怕都與當年林家村一案有關?”
此言一出,嚴無忌第一個反駁:“我什麽都不知道。”
沈桓清、沈四娘道:“我夫婦二人也是平生第一次知曉。”
王動、陳卓然、何大寶同樣一臉莫名。
“裴公子乃是西北人士,與這江南之事應當毫無關聯。”鐵弘毅道,“老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昔年之事皆是林家村賊寇咎由自取,若是有人自覺替天行道,大可前來取老夫性命!”
話音落處,便聽屋外傳來一聲桀桀怪笑,有人在夜色中尖聲叫道:“老不死的,就算你能騙過天下人,你能騙得過自己嗎?你手上流著多少無辜百姓的鮮血,你殘殺過多少手無寸鐵的老少?這麽多年,你每天晚上睡得著嗎?你的良心恐怕早就被狗吃了!”
鐵弘毅朝著屋外高聲道:“來者何人,請當面一敘,莫要裝神弄鬼!”
那人尖聲道:“我就是林家村三十七口人命的冤魂,前來替他們索命!你們所有人都得死,都得死!哈哈哈哈哈——”
沈還清與嚴無忌循聲追出,那怪叫聲戛然而止,在夜色中隱去。
王動神色慌張來到鐵弘毅身旁,恭敬道:“總鏢頭,此地不宜久留,不如我們速速離去?”
江樓月好心提醒道:“山洪在前,你們無處可去,無論原路折返還是入得山林,必定都有埋伏。”
王動不悅道:“我們總不能在此地坐以待斃!”
陳卓然也道:“再不濟,大夥可以分散離開!總不可能會被全數攔住!”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眼見人心將亂,倉促回屋的沈桓清突然大聲道:“諸位兄弟莫要忘了,我們可是有要事在身,務必將稅銀送往臨安!”
王動低聲道:“可眼下稅銀已失,我們就算去了臨安,怕也是死路一條!”
三十萬兩稅銀遭劫,四海鏢局哪怕傾家蕩產也補不上這個窟窿,對於此次負責押鏢的眾鏢師而言,下場不堪設想。
江樓月輕咳數聲,難得打起圓場,示意眾人稍安勿躁:“既是如此,我們便不能繼續耽擱,得從鏢銀失竊一事查起。”
“什麽意思?”
“諸位不如先把所有鏢箱打開?”
眾人摸不著頭腦,不理解這樣做究竟有什麽用處。
所幸總鏢頭應允,二十個鐵箱很快便被抬到殿內。眾人拿出各自保管的鑰匙打開,死去的裴英與嚴無畏的那份也被人取來,片刻功夫,二十個大鎖落下,大夥圍在四周,等待眼前這位“六扇門捕快”查案。
江樓月仔細瞧了瞧每個鐵箱內部,又用伸手往內擦拭,隻覺裡間分外潮濕,隱有水漬,過了會兒才開口道:“這次運送稅銀的鐵箱是由何人準備?”
陳卓然應道:“這些鐵箱都是鏢局內常用之物, 除卻堅固以外,並無甚特別之處。”
江樓月接著道:“鏢局中的鐵箱平時都由誰看管,哪些人能接觸到?”
眾人面面相覷,神情分明在說,這種物件鏢局中隨處可見,並非什麽稀罕物。
江樓月環顧眾人,目光記下每一個人臉上表情,微微笑道:“三十萬兩稅銀不翼而飛,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被鏢局中人掉包了。”
沈桓清愣愣道:“這不可能!”
“排除掉其他一切可能,這是唯一的解釋。”
嚴無忌突然衝上前去,一把抓住江樓月衣襟,狠狠道:“你是在懷疑我們所有人?”
江樓月神色不變:“不錯。”
鐵弘毅道:“也包括老夫在內?”
江樓月再次重申:“在座所有人都有嫌疑!”
“你莫不是想讓我們兄弟互相猜疑?”
“在下並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只有懷疑一切才可能厘清事情真相。”
鐵弘毅示意嚴無忌退下,耐心問道:“那公子以為,我們的鏢銀是究竟是何時被掉包?那人又是如何做到的?”
江樓月整了整衣衫,坦誠道:“在下暫時不知,但我會解出這個謎團。”說著猛地記起些什麽,追問道:“這次負責押鏢之人可全數在此?”
沈桓清應道:“千乘兄弟早些時候隻身渡江,先行去了臨安,此時應還在途中。”
江樓月聞言微歎,遺憾著道:“在下傍晚時分從渡口折返,一路並未見過任何行人。你們所說的那位千乘兄弟,恐怕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