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鴉雀無聲,只有少年的聲音在回響:
“說幾句好話,就能得到寬恕嗎?”
“天下豈有這樣的好事!”
秦昭武愣住了。他沒有想到,自己一個金丹真人,對一名小修態度如此誠懇,要求也並不過分,居然——
被他拒絕, 被打臉了!
他一張臉因生氣而扭曲,因扭曲而猙獰,凶相畢露,似乎就要在這一刻發作!
水虹杏眼圓睜,死死盯住對方舉動。右手輕輕撫摸腕上的一塊玉鐲,嘴角帶著不屑的冷笑。
其他幾人,包括那叫秦玉柱的校尉,則是詫異地望向少年,震驚於他的膽魄和果決。
緊張的氣氛似乎只有一瞬, 又似乎過了很久,卻見那秦昭武突地撫掌大笑,口中讚道:
“好,好!想不到雲霄宗,還有你這樣的後輩小子。秦朱折在你手裡,也不算太冤。年輕人,你來說說,我們要如何做,才算是誠意十足啊?”
楊珍望著水虹,將這個問題推了出去:
“宗門師長在此,閣下該如何做,毋需我這個晚輩多言。”
水虹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很自然地接過話頭:
“木靈珠,你們還要佔用多久?”
秦昭武略一思索,伸出三個指頭:“三年!此事了結之後, 長公主殿下自會支付一筆租金給貴宗。”
水虹嗤笑道:“你們那個長公主, 不是天資過人, 三十歲就已經紫府圓滿嗎?怎麽五六年過去, 還沒晉級金丹啊?”
“金丹乃是勾連天地之機,窺得天道運轉,領悟大道之初始。長公主自感前些年修行太快,執著於自身境界修為,而於天地之道感觸太淺,故而這幾年沉心靜氣,以夯實根基,不敢太早突破。”
秦昭武坦然道。
水虹嘿然冷笑,卻沒有反駁的意思。
修行如平地起高樓,每一塊磚,每一根梁,都得按部就班,循序漸進。速度太快,難免會有紕漏,基礎不穩。修為愈高,大廈愈容易傾倒。
所以對方這些話,應是實情, 那長公主或許還有幾年,才能成就金丹。
她思忖片刻,提出一個對方幾乎不可能答應的條件:
“支持我許國的提案, 按地理遠近分配秘境名額。這個提案,對貴國也有好處。”
果然,秦昭武立即搖頭,委婉道:
“盤匜山在妖族境內,咱們理所應當要考慮妖族的利益。”
“東域這麽多國家參與,還怕他妖族生事不成?”水虹嗤之以鼻:“隨便給點靈石打發便是。難不成你們秦國,還真想扶持妖族對付我國,就不怕受到反噬嗎?”
秦昭武反唇相譏:“前幾次盤匜山開啟,也不知你們雲霄宗,給了妖族多少好處?”
“我們做錯了,”水虹雙手一攤,大大方方承認:“妖族貪得無厭,不知感恩,更不識教化。我雲霄宗對往日的輕率之舉,深為反思。要不……”
她嫵媚一笑:“咱們兩家聯手,給妖族一個教訓,如何?我雲霄宗要回當年的饋贈之物,你們秦國,那些失去的山川土地,難道就不打算要了嗎?”
還別說,她這提議一出來,秦昭武大為心動,只是——
他搖搖頭,正色道:“我大秦治下,無論草木禽獸,還是凡人修士,只要是有靈性之物,皆一視同仁。水殿主這等挑撥之言,就不要拿在這裡獻醜了。”
水虹嗤笑一聲,懶得揭穿他的冠冕堂皇。
屋內陷入短暫的沉寂。
只是這種冷場,對許國並不有利。現在三家提案,許國獲得的支持最少。今日休會,各家都在四處竄連,時間並不站在許國這邊。
能不能利用對方這個不起眼的要求,為許國謀取一些好處?
楊珍冥思苦想。
聽水虹真人的意思,三家提案,秦國提出的那個,宗門必定會全力反對。
秦國方案被否決的可能性大不大?宗門有沒有這個把握?
還有,秦國提案一旦被否決,剩余兩個方案,他們會支持哪家?
要不要來個對賭協議?
少年眼中一亮。
他馬上以傳音方式,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水虹。
水虹秀眉微蹙,細細琢磨,越想越覺得這不失為一個死中求活的好主意!
“徐國公,”她莞爾而笑:“不如咱們來個君子協定,如何?”
“哦?”秦昭武頓時來了興致:“什麽君子協定?”
“如果貴方的方案沒有通過,剩下的兩個方案,你們須得支持我雲霄宗,如何?”
她並沒有按照楊珍的願意,提出對賭方案,而是稍稍改變了一下措辭,對雲霄宗更加有利。
只是這樣,人家會接受嗎?楊珍暗暗著急。
沒想到,那秦昭武只是稍稍遲疑,便爽快地接受了:
“一言為定!”
……
有了這個君子協議,楊珍也不再藏著掖著,一五一十將秦朱臨死前的經過說了。
最後,連她死前唱的歌也念了出來,當念道“魂煢煢而至曙”時,秦國幾人都臉現悲容,那個叫秦玉桂的女修更是難過地眼圈發紅。
最後,楊珍說道:
“我曾經許諾,會盡力將她帶回秦國,不過,木靈珠未歸還之前,即便在下有心,想必宗門也不會答應。”
秦昭武冷著臉回應:“木靈珠我秦國不會佔著不還,屆時秦朱的遺骸,還望貴宗予以歸還,讓她魂歸故裡。”
說完朝水虹拱了拱手。
“這是自然。”水虹也無意在這等小事糾纏。
……
秦國使團走後,水虹在座位上安然不動,閉目沉思,其他幾人也不敢起身離開。
“你們兩人,繼續陪我見客人吧,”良久,她指了指楊趙二人,吩咐皇甫覽勝道:“將鄺國的代表請過來。”
不一會兒,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婦人率先衝了進來,口中連連道:
“水虹姐姐,你來了就好。你們那個譚仙子,修為不怎的,架子倒是挺大……”
她那張平素看著冷峻的臉上,此刻正帶著討好的笑容,嘴中如連珠炮似的說個不停,不過很快,她便閉嘴了。
水虹正大喇喇坐在主座上,也不起身,就那麽斜藐著眼望著她。
楊珍幾人未得水虹示意,同樣沒有站起,都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進來的幾人。
那婦人臉上掛不住了:“水虹真人,你這是……”
水虹嘿嘿冷笑:“我比那譚仙子,架子更大,更加無禮。你黎繡鴉,是不是對我更不滿啊?”
“豈敢?”黎繡鴉陪笑道:“水虹姐姐直爽大氣,不拘小節,乃是女中豪傑,繡鴉和姐姐相知已久,豈會不知?小妹又怎麽會在意咱們之間這點禮節?”
“大氣?不!本座非常小氣!”水虹一拍案幾,柳眉倒豎:“黎繡鴉,我就問你一句,我許國的方案,你們鄺國,支不支持?”
“這,”黎繡鴉故作不解道:“趙國與貴國,不是同盟嗎?我們支持趙國,難道不也是在支持貴宗?”
“黎繡鴉,你別給裝傻!今兒你給我一句實話,許國的方案,你們到底是什麽態度?”
黎繡鴉半晌不語,臉色漸漸陰沉。
“嘿嘿,養了數百年,養出一條白眼狼出來了,”水虹面如寒霜,冷冷道:“繡鴉長老,今日叫你過來,乃是通知你一件事情,甜水縣的土地,我許國將在半個月內收回。”
“什麽?”黎繡鴉臉色大變:“去年剛簽了一個甲子的續簽協議,你們雲霄宗,怎可出爾反爾?”
甜水縣乃是崇州最南的一塊土地,大約三十萬平方公裡,不過是巫水縣一半大小。
此地與鄺國相連,地域平坦,沃土千裡。而一旦進入鄺國地域,便是連綿山丘,無邊無際。
故而鄺國,在幾百年前便佔據了這裡,遷徙國民,篳路藍縷,披荊斬棘,終於將這片土地打造了成了鄺國的糧倉。其糧食與靈米的產量,幾乎佔據國中的半壁江山。
此地的價值,由此可見一斑。
只是,早在三千年前,雲霄宗與鄺國劃分國界時,相互便有約定:“爾佔山林,我居平野”,因而這塊地盤,即使對鄺國再重要,從道理上來說,它也是許國的土地。
只不過許國地域廣袤,未開墾的沃野實在太多太多,別的不說,巫水縣至少就有八成的黑土地還是無人涉足的荒野。所以鄺國佔了那麽一點地方,對許國來說,實在是九牛一毛,無甚要緊。
甚至某方面來說,還有利無害。因為鄺國在那地方投入了大量的修士和資源,幾乎將各種野獸清掃一空,所以甜水縣相鄰幾縣,數百年來都很少受獸潮的侵襲。偶爾出現,規模也很小。
在雲霄宗和鄺國關系最好的歲月,鄺國曾經索要過這塊土地,還在國內偷偷命名為“甜水邦”,當時的雲霄宗掌門差點便要應允,還是被西陵老祖出面製止。
用他老人家的話來說:“與其割讓,施恩與一時,不如長期租賃,施恩於一世。”
如今看來,果不其然。
“那又如何?”水虹冷冷道:“每年一百靈石的租金,一個甲子也不過六千。這點靈石,我雲霄宗還是賠得起。”
黎繡鴉頓時語塞。
“水虹姐姐,”她威脅道:“這可是我國國主,和貴宗掌門簽訂的協議。你們這麽做,就不怕破壞兩國邦交嗎?”
“現在破壞邦交的,不是我們!”水虹毫不客氣道:“黎繡鴉,你若是不能決斷,趁早回去問你們家國主,送客——”
黎繡鴉沒有走,反而向兩名隨從招招手,一同在對面坐了下來。
之前她一直站著對話,似乎直到此刻,她才正式和雲霄宗談判。
“水虹姐姐,”她長歎一聲,換上一副戚容:“這些年,南方叢林妖獸活動愈加頻繁,我鄺國連續幾年歉收,國民生計艱難,食不果腹,不知貴國,能否援助我六百萬噸糧食,以及若乾靈谷?”
這正是鄺國的真實意圖所在!
所謂支持趙國的方案,都是她故意派人散播,為的就是拿捏雲霄宗,索要這一筆好處!
以她過往的經驗,此事應十拿九穩。這些年,雲霄宗對鄺國提出的要求,哪次不是有求必應?
只可惜,她這次做得過火了,宗門心急之下,撤換了譚真人,換來了對鄺國知根知底的水虹真人。
更關鍵的是,以前對鄺國的援助,都由殷呂巷主持。而水虹本人,對這種換不來實際好處的援助,早就看不慣了。
她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黎繡鴉,緩緩伸出兩個指頭:
“第一,支持我雲霄宗的方案;第二,堅決反對秦國的方案。這兩件事做好了,待此間事了後,糧食和靈谷的問題,可以商談。不過,不是援助, 而是購買!”
“若是不答應,休怪我們收回甜水縣!”
……
黎繡鴉全盤接受了水虹的條件。
從某方面來說,她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來之前國主便有交代,讓雲霄宗答應提供一批糧食,能無償援助自是最好。實在不行,也可出錢購買。
鄺國使者離開後,皇甫覽勝憋了很久的話,終於問了出來:
“水師叔, 那個,收回甜水縣的事,可是宗門的意思?”
水虹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答非所問道:“這次談判,宗門給了我全權。”
皇甫覽勝恍然大悟,心中比較前兩日譚明真的表現,不由更加敬佩這位師叔。
“楊珍,”在鄺國這裡大獲全勝,水虹心情舒暢,笑盈盈道:“還有三家,趙、周、莒,咱們先和哪家談?”
此次談判,有投票權的國家只有七大國,否定秦國的議案,至少需五家點頭。
楊珍沉吟片刻,建議道:“殿主大人,不如先和梁國談談。”
“梁國?”水虹詫異道:“梁國絕不可能否決秦國的提案。”
“對,”楊珍燦然笑道:“但是可以幫助我們,向趙國施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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