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海面上,一雙玉足輕點,泛起漣漪。
石人立在水面之上,全身的青灰之色都在消弭,它已經擁有了知性,故而從混沌中醒來,有了七竅,能視、聽、食、息。
石人的眼皮動了動,而後輕輕睜開。
丹唇皓齒、明眸靨輔、長發如瀑、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倘若李魚在此,想必定然會驚呼“今日方知曹子健邂逅洛神確有其事”吧,似乎一切形容美好的詞語都可以放到眼前這尊石人身上。
不,她已經不是石人,而是一尊新生的神祇,揚波神女安鯉。
安鯉靜靜地立在水面上,身上披著一襲湖青色的羅衣,耳墜瑤琚,雙臂上還纏繞著綾羅,輕舞如仙。
青絲如瀑,垂落在肩,額前有兩縷發絲輕落,如同某種裝飾,讓本就絕美的容顏更加動人心魄。
眉心處則有一點丹朱顯化,殷紅如血。
少女模樣的神祇環顧了周圍一圈,看著風平浪靜的海域,天際甚至還有明月高懸,眼神先是有些茫然,沉吟片刻後似是想起了什麽,撫掌道:
“此處為吾和安博裡爭鬥後的殘留,很適合為吾之神域,只是有些殘破,還得慢慢補縫才是。
頓了一下,又含笑安慰自己道:
“但比起那些一無所有,白手起家的神靈,這卻是好太多了。”
以安鯉之名現世的神女雙眉微蹙,面露思索之色,半晌後才輕輕點頭:
“如今安博裡寂滅,吾取而代之,卻是需要一件昭示權柄之物。同時也可用來收攝這方虛幻天地。”
於是她伸出素手,如同抓住了某樣事物,輕喝一聲:
“凝!”
周圍事物霎時扭曲,化作一團流光溢彩之物投入掌心,最終光芒散去,一枚小巧玲瓏的印璽出現在安鯉掌上。
那是一枚一寸見方的墨色玉璽,印紐是一尾活靈活現的鯉魚,鱗須分毫畢現,身下有祥雲團簇。
印璽內部,則是一方微縮的水域,明月高懸,碧海潮生。
“等到了合適地點,再將其放出,依托陰世建立,吾之神域便可說是立下了!”
神女右掌托著印璽,喜不自勝。
而在她周圍,則是一片色調黯淡的地域,如同過時的老舊黑白照片一樣,微微泛黃,景物也有些模糊不清。
此處正是陰世,也即普遍意義上的冥府。
先前她和安博裡在意志幻景中爭鬥,脫出後便落入了陰世當中。
安鯉行走在陰世大地上,周圍荒蕪一片,沒有任何生靈存在,只有高低起伏的黑色山頭綿延開來。
“奇怪,為何不見都城隍神域?”
神女面露疑惑,按理來說,陰世與陽世一一對應,而她現在應該正處在陽世中邰城城隍廟所對應的陰世范圍之中,當能看見都城隍的廟宇才對。
畢竟那可是得了神祇認可的廟宇,有神光駐留,如同神祇親眼注視一般,自能在陰世顯化形象。
可現在看來,此處卻是和其他陰世景色別無二致,沒有任何人工建築物出現,也沒有神祇留下的痕跡。
安鯉又在周圍探尋了一番,還是毫無收獲,於是便動了離開之意。
突然,神女面色略顯變化,雙眼一陣失神,而後又扶了扶額頭,有些茫然:
“怪事,總覺得忘了些什麽。”
下一瞬,她眉心的那一滴朱砂之印忽地綻放光華,神女玉足輕點,懸浮而起,化作一道流光離開了陰世,
返回了陽世之中,原地隻留下一縷極淡的神祇氣息,飄渺而高貴。 悄無聲息的陰世之中,忽然傳來一聲輕笑,似是忍俊不禁:
“這小子,賭性倒不小,別把自己給玩進去了。
“罷了,還是讓孤來幫你一把罷!”
話音方落,虛空中傳來沉重的摩擦聲,似是有一扇大門被開啟,一道神光從中飛出,在陰世中略略盤旋了一圈,亦是沒入虛空消失不見。
……
……
陽世,城隍廟中庭。
堆放在中庭一角的磚瓦梁木旁邊,一名穿著白袍的年輕人雙目微闔,盤坐於地,手中捧著一尊神主牌位,身邊是滿地木屑。
神主牌位之上,“揚波神女之神位”七個大字閃爍著光彩,如同活物呼吸般一明一暗。
虛空泛起漣漪,安鯉從中走了出來,將一切收入眼底。
看見年輕人臉龐的一刹那,她先是一愣,而後面露恍然與苦笑,一道虛幻的身影從眉心朱印中浮現而出,搖了搖頭,沒入了面前的肉殼。
下一刻,李魚睜開了眸子,正想說些什麽,忽然面色一變,猛然後仰,倒在了地上,嘶聲道:
“好痛!”
先是一陣劇烈的頭痛,而後強烈的疲憊感從四肢百骸傳出,漫入全身上下,讓他連屈伸手指都無法做到。
李魚神色萎靡,勉強側了側頭,看向了立在一旁的神女,見其神色呆滯,雙目無神,不由苦笑起來:
“這算什麽事?把一尊神祇煉成了自己的化身?還是女相之身。”
天可憐見,李魚最初當真沒有這樣的想法,哪怕所獲傳承中豢養神鬼之術的一大功果便是以人登神,但也不是這麽個登法啊!
李魚之所以融合石人,滅去安博裡的意志,也不過是為了擺脫後者的控制,不想當一個工具人罷了。
但誰知石人的知性本就因為被安博裡掠奪的緣故而微弱無比,李魚的意志融合進來更是直接將其碾壓成渣,不剩分毫,一點微弱的靈性被李魚不自覺的吞並,結合先前敕封的揚波神女之位,方以女性姿態面世。
“早知如此,就敕封一位男性神祇了。”
一念至此,李魚忍不住唉聲歎氣起來。
他躺在地上,身邊一位絕色少女赤足而立,衣衫輕薄,分明是一幅有些旖旎的畫面,但若是知道場中二者實為一人,後者不過是前者的化身,便只會讓人搖頭歎氣,不能細品了。
李魚兀自後悔間,一道神光忽然自虛空中遁出,化作一蓬金雨籠罩了他全身,淡淡光暈間,李魚隻覺渾身疲憊盡去,再度擁有了活力。
他一個翻身從地上爬起,先是對著神女一招手中神主牌位, 後者便化作一道流光沒入其中,暫時寄身於此。
“方才那道神光似乎是輔德王殿下所發,剛好,我倒想去問一下祂老人家可有解決此事的方法。”
李魚懷抱神主牌位,快步走入城隍廟正殿之中,端坐在彩漆斑駁的神像之下,神思出體,感應起都城隍的存在來。
然而本該成功的行為卻遭到了失敗,如同客人上門求見被主人家拒之門外一般,李魚隻聞一道略帶笑意的聲音傳入腦中,赫然便是都城隍本人所言:
“你小子還真是膽大,剛過了百日築基的門檻,就敢去與一位‘大道神同’級別的神祇殘念進行意志拚殺,所幸運氣不錯,以毒攻毒,借對方自身之力滅殺了那一縷意志中潛藏的真性,順帶著還收獲了一尊神祇化身。”
說到這裡,都城隍話語中的笑意變得濃鬱起來:
“你小子眼下的問題,孤已然知曉,但一時間也沒有什麽好辦法。畢竟這相當於你吞噬了一位天仙的殘念,受到些影響也是理所應當。
“而孤久不出世,一些手段也用不出來,算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總之,你小子也這麽將就著,權當是給你一個教訓,教你以後再也不敢如此莽撞。”
話語聲嫋嫋,但就是不見都城隍本人接見李魚。
“......話雖如此,怎麽感覺這位殿下是在看我的笑話。”
李魚垂首默然片刻,還是忍不住低聲抱怨道。
“看來以後還得少動用這尊化身,只是將其當做一個蓄電池,吸取信仰轉化神力供我修行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