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勝角不大不小,不足千戶人家,街上尋常人家的門戶,阿祁也大多認得,遇到相熟的街坊鄰居倒也能閑談幾句,至於那些家底殷實的富貴人家,誰會願意和泥腿子一般的阿祁東聊西扯,高門大戶向來都是往上看,誰會在意屁股後的人過得好壞。
阿祁向來都覺得榮華富貴和自己不沾邊兒,這輩子能陪著爺爺和妹妹直至生命盡頭,已然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恩賜,就像是現在牽著妹妹的手,走在汴河邊,看著暮色中的野鴨三三兩兩在水中嬉戲。
阿祁松開了牽著妹妹的手,蹲下身子,輕輕揉了揉沈一的頭髮,低下頭抿嘴輕笑道:“我希望你一輩子都開心快樂哦。”
王博約看著眼前這幕情景,嘴角微翹,神情柔和,眼眸低垂像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輕聲呢喃,不知說了些什麽,似乎是在緬懷。
經久,著一身破舊長衫的俊美少年,沒有打斷兄妹倆此刻的溫情,只是轉頭望向遠方,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視線由高到低,由遠及近,最後凝視著河水中早已凋零敗落的蓮葉,有些傷感的少年,這才擠出一絲笑意,搖著頭輕道了句“蕭瑟秋風今又是,當是洪波湧起時”,便轉身向阿祁兄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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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一位身著破舊僧袍,槁項沒齒但卻精神矍鑠,眼神深邃的老者站定在河邊,右手輕撚著布滿歲月痕跡的念珠,用含混不清的語氣道:“不以有行,亦不以無行。”
言罷,念珠竟隨風而散,化作點點星芒消散在暮色中。
此刻正在相國寺門口打盹的老乞丐似是心有所感,坐立起身,用剛摳完腳的手揉了揉似乎有些濕潤的眼睛,聲音沙啞道:“要起風了。”
……
遠處紅日的余暉灑落在阿祁身上,他抬頭望了眼天空稀疏的雲朵,便低下頭加快了手中撿拾茅草的速度,急忙道:“要起風了,我們快一點,別讓老爺子等太久。“
王博約倒也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只不過轉過頭,輕輕看了眼阿祁。
阿祁依舊沒有抬頭,只是手中的動作更快了些,輕聲道:“往年春風夏雨秋霜冬雪,每天清晨去探望,乞丐爺爺身上總是纖毫不染,只是三年前的那天霜降之後,他好像有些力不從心了。”
不遠處王博約手上的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阿祁依舊頭也不抬,繼續說道:“從那之後,每年霜降之後,立冬之前,見到他的時候,他總是臉色發青,身體瑟縮成一團。我總和他說搬來和我們一起住,但他總是不肯。所以我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幫他備些禦寒的物什。”
王博約愣了愣,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身走向阿祁。
這一市井小民,另一豪門公子,兩人身份懸殊,細一看好似又並沒有什麽不同。
阿祁笑著伸出空著的手,示意俊美少年遞過手中的茅草。
王博約緩了緩,突然說道:“等會兒我們一起去送吧,你看怎麽樣。”
阿祁點頭輕笑道:“那煩請你自己把這些茅草背回去吧。”
王博約翻了個白眼,輕聲反駁道:“那你幹嘛?”
阿祁哈哈笑到:“當然是背妹妹回家了,我可舍不得讓她自己走這麽遠的路。”
王博約頓了頓,伸手去拿阿祁拾好的茅草,突然問道:“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阿祁莞爾一笑,“只是閑聊罷了。”
王博約想了想,拿起了阿祁捆扎好的茅草。
阿祁微笑道:“乞丐爺爺總和我說但契本心,不用求法,萬事不可強求呢。”
王博約將茅草背在了身上,神情放松,輕聲道:“那就是因上努力,果上隨緣咯。”
阿祁依舊微笑,點頭道:“本該如此。”
阿祁轉身望向沈一,卻看到少女面朝水面怔怔發神。他走上前走,輕撫著少女的頭髮,語氣柔和道:“在想什麽。”
等少女回過神,只見水中早已枯敗的荷花被風打落漸漸沒入水中,少女有些傷感到:“哥,這世間有真正的永恆麽?”
阿祁看著緩緩沉入水中枯敗的荷花,欲言又止。
王博約轉身輕輕走了過來,也看向了水面,溫柔道:“那些曾經發生的過往便是永恆吧,有些事時間一久自會如意妥帖。”
少女有些迷茫,每個字她都聽得懂,可是連在一起對她卻又如此晦澀難懂。
阿祁笑了笑,看出了少女的迷茫,善解人意道:“走,我們回家了。”
王博約看著騎在阿祁肩頭,高舉雙臂放聲高歌“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的少女,嘴角含笑。
霜殺百草,荷花敗落,此刻萬裡無雲,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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