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沒人注意那把傘。
因為舉著傘旳是一隊龍衣衛。
龍衣衛現在在京城的名聲很嚇人,所以看到他們民眾都避開。
然後為首的龍衣衛撐開一把傘。
這把傘也不像傘,布做的,很大,上面的布也不是一整塊,而是一塊一塊縫在一起,如同百衲衣。
這是什麽?避開的民眾忍不住好奇。
“荊州士子叩謝皇后護佑之恩,進獻聞知傘。”龍衣衛大聲喊,解答了民眾沒有問出的問題。
然後舉著傘催馬向城中而去。
荊州?聞知傘?荊州士子為什麽叩謝皇后?問題隻回答了一半,比沒回答還誘人,民眾們也顧不得害怕龍衣衛了,紛紛湧來跟上。
“什麽是聞知傘?”
龍衣衛沒有再理會民眾,也沒有大喊大嚷,只是舉著傘不急不慢而行。
不過他們不說話,從城外跟來的民眾開始說話,很顯然這些人在城外已經觀賞過這一幕。
“你們看傘上。”“那一塊布布,都寫著名字。”“這是荊州的讀書人,從自己衣袍上撕下一塊,縫製成傘。”“為了感謝皇后娘娘。”
一句句話在街上傳來,引來更大的喧嘩和詢問,為什麽?不是說荊州都被龍衣衛踏平了嗎?官民被抓了很多,破門滅戶的,據說荊州郡守都被打了,上書請辭。
“什麽為什麽!你們糊塗了嗎?因為娘娘破了冤案啊。”
“那是因為讀書人定品評級的冤案,所以讀書人們感謝皇后。”
“那可是個上下官員串通的冤案, 嚴密鐵桶一般,如果不是娘娘強行插手, 現在被冤的人已經頭落地, 這件事也無人知曉了。”
“你們想想, 國子祭酒那樣的大人,如果不是皇后, 誰能把他從家裡抓走!”
“那些高官們互相勾結,官官相護,只有皇后娘娘才能對付他們!”
“那這樣說, 龍衣衛不是作惡啊。”
“那是抓惡人,當然不是作惡。”
“這些龍衣衛是懲奸鋤惡!”
“啊呀,那他們也是英雄好漢。”
既然是英雄好漢,那是不是該歡呼相迎,撒花——但這些龍衣衛, 跟先前的兵衛們又不同, 他們的衣服, 他們陰沉的面容, 讓民眾們不敢歡呼,只能小聲議論著目送。
酒樓裡擠在窗邊看的男人們收回視線。
“我就說了嘛。”周五爺拍了拍徐三爺的肩頭,“只要不傷天害理,龍衣衛不會抄了我們的店鋪家業。”(注)
徐三爺擠出一絲笑,又皺眉:“不對,不是說是不是傷天害理, 這件事的關鍵是,手續不對。”
這不是皇后應該做的事,龍衣衛也無權巡查緝捕,如果為了懲奸除惡就這樣肆意妄為, 那是以惡製惡, 都是惡——
“徐三啊。”周五爺用力一拍他,“手續什麽的就不是我們這些生意人考慮的事了, 那是上頭大人們的事, 我們這些人考慮的只是惡人被懲罰,好人平安, 這樣的話,如果有一天我們遇上冤案,也有一條路可走。”
誰敢保證自己一輩子順風順水?高官權貴也不能,徐三爺張了張口, 最終將要說的話咽下去。
算了,上頭大人們爭權奪利, 跟他有什麽關系,隨便吧。
......
......
丁大錘將布傘展開,殿內的蕭羽,楚昭,阿樂,齊公公都圍上來看,連小曼都在一旁投來視線。
“這有多少人啊?”蕭羽關心這個。
阿樂則摸著布料,發現細節:“有綢緞有粗布,這些人有窮有富。”
“除了名字,每個人還寫了一句先聖典言。”齊公公說。
楚昭立刻拉著蕭羽,指著其上的字跡不同字數不等的文字,問:“這個出自哪裡?怎麽講?”
蕭羽搖了搖她的手:“姐姐,他們送這把傘過來不是為了考我學問的。”
殿內的人都笑起來。
楚昭也笑了,看丁大錘問:“看來朱大人費了不少心力啊。”
丁大錘點頭:“朱大人挨家挨戶的拜訪荊州的讀書人,說得嗓子都啞了。”
殷參事在一旁補充道:“他甚至走訪了涉案的三家,說你們能在這裡花錢買考題,得前程,怎能保證將來到了更高的地方,被比你們更厲害的人買考題買前程,壓過去?你們就不想著到時候冤屈怎麽辦?甘心先前花的錢都白扔了?”
楚昭聽得失笑:“這也行?他可真敢說。”
她對這個朱詠沒有太多了解,看到他在朝堂上站出來為好友伸冤,再加上龍衣衛事後搜集來的資料,可以看出這個朱詠是個正統又安靜文弱的官員,是那種我看不慣你但我不說話,我隻過我自己小日子的人。
主動請纓去當禦史,可以理解為他走投無路, 不得不站在自己這裡。
谷喍 但沒想到說的話一點都不正統。
“他還許諾了好處。”殷參事說,眼裡帶著陰柔地笑, “不對,應該是鼓動, 鼓動荊州的讀書人, 趁著此舉揚名,以及,求功名,他們要借著這件事,清查荊州官場,把那些貪腐庸庸官員除掉,然後從他們中挑選充任。”
有理,有情,有義,還有利,荊州的讀書人頓時被點燃了。
刑部和荊州當地的官員還琢磨著怎麽冷落朱詠,朱詠都沒有理會他們,到了荊州連官衙都不進,和刑部的官員也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結果無須跟任何官員打交道,荊州的讀書人為他劈山斬海。
楚昭看著面前撐著的傘,沉默一刻,輕歎:“什麽人都不能小瞧啊。”
誰說老實人不會做惡人。
老實人真狠了心,惡人都不能奈何。
“還有。”殷參事又道,“朱大人說,我們龍威軍如果要查辦案件,最好分立出來,既然是拱衛天子,就成立一個拱衛司吧,這樣行事有章程,也有理有據。”
楚昭點點頭:“他說得對,龍威軍如今人人皆知,既然如此,就正大光明地存在,你們去商議擬定章程來,我會在朝堂上公布。”
至於太傅和朝臣們同意不同意,那不是她的問題。
她反正說了。
他們沉默,就當他們同意了。
丁大錘將傘舉了舉:“明日朝會把這個展示一下,讓太傅知道,讀書人對娘娘的敬意。”
他們說娘娘作惡,總不能說荊州的讀書人都是從惡者吧。
楚昭笑了笑搖頭:“不用,他不在意這些,我也不需要讓他看這些。”
沒用?丁大錘愣了下,那這件事白做了?
第二天的朝會,正如楚昭所說,朝官們半點不提這件事,就好像不知道街上都在議論聞知傘。
楚昭提到荊州事的時候,官員們依舊沉默以對——朱詠還沒回來,所以也沒有人站出來回話。
“皇后是覺得這樣,就能在朝堂上做主導了?”謝七爺下朝後撇嘴說,“民間讚譽又怎樣?民眾又不能衝到朝堂上議政。”
謝燕芳將魚竿放下,活動了下手臂。
“皇后這件事也不是為了要民間讚譽啊。”他道。
謝七爺皺眉:“那她要什麽?”
“她什麽都不要,她就是要胡作非為。”謝燕芳道,滿意一笑,“我們阿昭小姐終於知道怎麽做一個帝王了。”
帝王?謝七爺不太喜歡這個稱呼:“她只是皇后,我們阿羽才是帝王。”
謝燕芳道:“對臣子來說,上邊可以多一個胡作非為的帝王,但朝堂上,身邊,不能多一個可以胡作非為的臣子。”
謝七爺有些聽不懂。
謝燕芳一笑:“有人會懂的。”
......
......
謝七爺很快就看到了.
那一日上朝, 朝官們因為一件事熱烈爭論,皇后聽到有自己感興趣坐直了身子。
“湖州夏汛已經連續三年撥款了?為什麽三年了水患始終無解?”她問,“這三年撥款有多少?修了多少河渠堤壩?款項分撥都是哪裡?”
熱烈爭論的官員們瞬時安靜下來,垂目垂手,似乎天聾地啞。
罷了,楚昭也不在意,她過後看奏章查案卷吧,她剛要靠坐回去,有官員站出來。
“啟稟娘娘,這件事臣有話說。”他俯身施禮,道。
誰?
那個翰林編修回來了?
垂目的官員一愣,轉頭向後,隊伍末尾並沒有人站出來啊,而隊伍末尾的官員們面色驚訝地向前看來。
前方的官員們將視線收回,落在前三列。
一個紫袍短須官員抬起頭,看著皇后。
皇后也看著他,神情似乎也有些驚訝:“戶部侍郎?”旋即她收起驚訝,微微一笑,“請講。”
.....
.....
注:上一章修改了一下人名,稱呼寫錯了,不過工具人無關緊要,可以忽略不計。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手機版更新最快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