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爽清涼郡,登臨佳麗都。
上連三蜀重,旁挾兩淮趨。
——《宣城書懷》朱翌
宣城地處姬國中部,距東部的姬國首都吳蘇城莫約四百裡,是姬國除吳蘇城外第二大城,甚是繁華,南來北往或西進東出之人多選擇在此地落腳,宣城也是宋玉和姬尋上黃山的必經之路。
宋玉和姬尋自離開吳蘇城後,至今已過去七日,一路上兩人都是只顧趕路,除了吃飯睡覺外,並不多作停留,來到宣城時兩人皆是風塵仆仆。
姬尋不知道,宋玉來到這裡卻還另有打算。
宣城是春秋百家中陰陽家的發源地,旁人或許不知,但宋玉卻是知道,這宣城中隱居著春秋九子中的陰陽子鄒墨。宋玉來這裡便是要尋那人問幾件事。
還是老方法,宋玉壓根沒帶姬尋從城門入城,找了處無人注目的地方,抱著姬尋輕輕一躍便進了城。
相較於兩人一路走來遇到的其他城市,宣城還是熱鬧了許多。
宣城半年前便已被嬴軍佔領,過了不多久,嬴軍便將其重新開放,倒沒有在這裡進行燒殺搶掠之事,城中之人做買賣的依舊讓其做買賣,一切照舊。對於宣城百姓來說,亡國之痛來的遠沒有那麽悲切。
進了城,宋玉首先開口道:“今日在這城中轉轉,停留一日,我要尋一個人。”
姬尋默不作聲,而今尚未到午時,若吃了午飯再出發,還可在日落前走到下一個城鎮,不過這事不由他,出門依長輩行事,他知道自己跟著這位宋先生便好。
這些日子下來,回味前面經歷的事,他也知道這位先生怕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隨我在城內轉轉吧,我要尋的那人是個算命瞎子,他應知道我在尋他,只是不知他是否會躲著我們。昔日我和師傅路過此城時遇到過他,他說師傅會死在羋國,不曾想是真的。”
街上行人攘攘,宋玉和姬尋兩人在城內道上轉了一個時辰,幾乎走遍了半座城。走著走著,忽然間宋玉一回頭,朝一個不起眼的巷子內走去。
沒走幾步,一個老頭便自巷內走了出來,口中嚷嚷道:“老頭子我避了你半天,沒想到還是給你尋到了,真是該來的躲不掉啊。”
這老頭是個瞎子,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黑色長袍卦,渾身髒的很,腳上隻穿了一隻鞋,還破了個洞,右手拄一根畫著八卦圖的幡,說起話來更是露出一口破黃牙。
姬尋還從未見過如此無厘頭之人,路上遇到的那些流民乞丐一身打扮恐怕也比這老頭好的多吧?姬尋正如此想著,那老頭卻又開口了:“小娃娃年紀不大,卻學會看輕他人了,再說,老頭子我本來就是乞丐,身上的衣服當然是越破越好。”
老頭是個瞎子,說這話時卻笑咧著嘴面向姬尋,好像能看到眼前的小男孩。
姬尋震驚的說不出話來,這老頭何方神聖,竟然可以聽到他的心聲?看著老頭這般模樣,實在不像好人,姬尋拉了拉宋玉的衣角,往他身後靠了靠。
老頭很不開心地撇了撇嘴。
隨即宋玉開口道:“後生宋玉見過鄒老先生。”別人都喊宋玉為先生,但在這老頭面前,他只能稱自己是後生。
“你想問什麽我都知道,但老頭我只能答兩個,另一個關乎天機,我也答不出。”
“還望老先生賜教。”宋玉揖身拱手,作請教模樣。
“第一個問題,你想問那嬴徹入了天境沒,老頭子可以告訴你,
入了。” “第二個問題,你想問你是否有機會破地入天,這事你心裡該有數。你是練劍之人,天資固然是世間第一等,百年難出,但劍心不圓滿。峨眉山上那人是你的心結吧?心結一日不解,你一日入不了天境。”
“至於你想問的往後六國與天下事,老頭子我答不了。其他的倒可以和你多說一句,你身旁這小崽子雖然眼睛比我瞎,但還不錯。”
宋玉聽老頭說完,點了點頭,又是一揖。“多謝老先生的指點。”
“我這話可不是白答的,你得與我幾文錢買酒喝。”那老頭搓了搓手,笑著說道,模樣賤兮兮。
宋玉當即掏出十文錢遞給老頭,老頭接過錢掂了掂,放進長卦上的破衣袋,笑出一口破牙,隨即撓了撓屁股,轉身便走,分明是個瞎子,走起路來卻一點不斜不晃。
“先生,這老頭這麽厲害,為什麽卻這般模樣。”
“陰陽家的人大都如此,率性而為。你看他穿的破爛,我卻認為他逍遙的很。子非魚,不可知魚之樂也。”宋玉看著遠去的老頭說道。
姬尋聽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走吧,尋個客棧帶你吃午飯,順帶住下,這些個日子風塵仆仆,除了吃飯睡覺便是行路,也該讓你歇歇腿了。”
次日清晨,曉風拂過,夾雜著清晨露水和泥土的味道,給行路之人帶去清涼。休息了一夜的宋玉和姬尋重新啟程上路。
黃山在此往西三百多裡外,兩人路途已經行了一半多,再有個六七日便能到了。
姬尋一路跟著宋玉走來,從沒喊苦抱怨,就拿八歲的孩子來說,這一點已是非常難得,再有,尋常人家的孩子哪個這麽丁點大便出門走了幾百裡路?
姬尋自小在吳蘇城皇宮長大,外面的世界如何,他不太知曉,父親對他說過一些,他還從宮人們的三言兩語和教書夫子口中了解了幾分。
他知道姬國以西一座山上有個九華劍宗,人人練劍,是他姬國的門面。他知道天下有七國,姬國在最東,靠東海,還有一個十分凶惡的國家在最西,為嬴國。嬴國不斷挑起戰亂,吞並其他六國的土地,掠奪他們的子民,把其他國家的人都當作奴隸……他還知道一些詩經詩句,不過教書夫子讓他隻記住這些句子就夠了,他問起意思時夫子總說他長大後慢慢便會懂。
他討厭成天板著臉的夫子,張口就是什麽什麽兮,什麽什麽也,晦澀的句子誰也聽不懂。
他喜歡和宮女們玩捉迷藏,那顆宮中的大梧桐樹背後是他最喜歡躲的地方,他一躲到那裡,誰也找不到他。其實他不知,宮女們都知道他就躲在那裡,只是為了讓這位公子在梧桐樹背後多笑會,她們故意不去找罷了。
他記得每日晚晚父親於案前處理政務時,他就一聲不坑地站在旁邊,不肯去睡,直到父親歎氣,吹滅油燈,與他一同入寢。
然而這些許多的許多,都在一夜之間完全變了模樣。
九華劍宗和嬴人站在了一起,無論是板著臉的夫子還是騙他的宮女,甚至是他貴為一國之君的父親,他們都回不來了。因為那些號稱殺人後還要把人耳割下來當作軍功的嬴國人。
姬尋如今和宋玉走了幾百裡路,吃了一些苦後,心智成熟不少。路上見了許多不曾見過的地方,但在他眼裡,每一處都比不過他心中那個不小不大的皇宮。
說小,小到自他記事起那些景物在他眼中就沒變過,說大,到大曾讓他覺得這便是整個世界,至於什麽九州七國四海,他只在腦海中想過,具體如何卻是不知。
“先生,你去過的地方多麽?”一路上姬尋腦子裡都在想事情,這是他今天第一次開口說話。
“天下,我去過的地方是天下,嬴禹召羋燕薑,這些國家我都去過。當年我和師傅遊七國的時候可比孔仲尼聖人狼狽多了,身上的錢幣用光了,我們既不願偷也不願搶,就只能風餐露宿了。”宋玉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滿是追憶。
“先生,天下大麽?”
“大,很大。”宋玉輕聲道。
“有多大呢?”姬尋追問到。
宋玉想了想,隨即道:“我們這些日子走的路,遠不及天下的百分之一。”
姬尋聽後點了點頭,沉思了一會說道:“往後我也要遊遍天下。”
“會的,男子漢大丈夫,來此世間一遭,理當遊遍天下。”
“你如今別想那麽多,多想無益。鄒墨老先生說你不錯,那便是極好的意思了。他究竟說你哪裡不錯,我看不出,你練武根骨尚可,但也不是世間拔尖的那一類,我孤妄猜之他說的是你悟性不錯吧。”宋玉笑著說道。
“對了,你不是問我練天問劍訣的條件是什麽嗎?我可以告訴你。”
“什麽?”
“師尊把天問劍訣給我前告訴我,你若要練劍訣得先答應他一件事。他讓你切莫想著復國。”
宋玉大概明白他師傅的意思,姬國滅國是天意,七國雖瓜分夏周王朝天下八百余載,各自稱王,但天下恐怕遲早是要統一的。如今姬尋是姬國王室唯一的血脈了,他不想讓姬尋背負太多。”
姬尋聽了這話沒作多大感想,他隻想給他的父王叔父和自小伴他長大的那些人報仇,複不復國,當不當王,於他而言都無所謂。小孩子的想法總是固執而單純,認定了要做一件事情,便把其他的事情都拋在腦後。
“好,我答應叔父。”
“他日上了黃山我便將天問劍訣傳授與你。”宋玉見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也是十分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