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黃的斜暉下,一位農夫正在鋤地、碎泥,旁邊的婦女一邊將土地平整,一邊用鋤頭角挖洞孔,她身後有個小男孩拿著一個小簸箕,笑嘻嘻地講簸箕裡的黃豆放在洞孔裡,放一個便用手裡的小鐵鍬埋一個。忽然小男孩感到餓了,喊阿爹阿娘,可當他抬頭時,發現爹娘已不知去向。他環視一圈,發現落日、青山、田埂和手裡的簸箕越來越遠,他拚命地喊爹娘的名字,可聽不到任何回應。只是時不時聽到羊叫聲,一開始不強烈,後來“咩咩”聲越來越多,隨後羊糞的味道也愈發濃烈。
蕭軻醒了,思緒還在方才的夢境,直到羊叫聲再次入耳,才感到有東西壓著自己的臉。他睜開眼看到一大簇稻草,用手撥開,坐了起來,發現自己正在一大堆稻草上。借著微亮的天色,蕭軻看到了不遠處的羊圈,十幾隻羊正在啃著稻草。他滿臉疑惑地站了起來,環顧一圈,喊了幾聲“文伯伯”,除了羊叫、雞鳴和遠處的狗吠,再無其他聲音。他不安地跳下稻草堆,邁著小腿在稻草堆附近轉了下,然後跑著在羊圈四周尋找,跑著跑著眼淚不自覺地出來了。
當蕭軻轉過一條小路後,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用黃泥堆砌的小屋,幾縷青煙從煙囪嫋嫋上升,兩聲咳嗽從屋內傳了出來。蕭軻查尋了一盞茶時間,這時忽然發現有人,立馬跑了過去。可他沒看清腳下的路,一腳踩到有青苔的石頭上,一個踉蹌掉進了水溝。茫然無措、焦恐不安和腿上的疼痛,終於使蕭軻哭了,一邊放聲喊著文伯伯,一邊爬上水溝。
正在蕭軻抽泣著往那小屋走時,屋內一個三十多歲的農夫聞聲走了出來,好奇看了兩眼後,走來近來問道:“細佬哥,你哪裡的?為啥一個人在這裡哭?”
蕭軻看了眼跟前這個黝黑瘦小的農夫,哭道:“我,我是藤州的。大叔,你有看到我文伯伯麽?”
農夫想了想,搖頭道:“藤州是哪裡的?沒聽說過,你文伯伯又是誰?”
蕭軻停止了哭泣,將藤州用他的認知說了下,什麽碼頭、渡船、書院等,聽得那農夫直搖頭。待蕭軻又描述了幾句書生後,農夫擺手道:“我只是一個放羊佬,你說的那什麽州,還有那什麽老師,我聽都沒聽說過。那你怎麽一個人走到這裡?”
蕭軻回想了下,記得昨晚有壞人打架,伯伯讓他不要害怕,然後他就睡著了。他將情況說了出來,只聽那農夫道:“那你們肯定是遇到了強盜,然後你被人販子抓了,可能是先把你放羊圈那裡,等天亮就把你賣了。”農夫說完,看看眼四周,將蕭軻帶進屋裡,把門鎖上。
聽到農夫的話,蕭軻想起了唐弘斌,他從小夥伴口中知道了人販子,還曉得是文伯伯從那些人販子手中救了他。至於如何救,他聽到的是書生和唐弘斌編排的故事了。蕭軻一邊拍打身上的泥土,一邊想著,會不會是那些人販子來報仇,所以他的文伯伯不見了。他激動地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農夫,聽到後者直點頭。
“我想是的咯,那些人販子壞得很,你伯伯報官抓了他們,又毀了他們的生意。那些人出來後肯定會報復的,說不定……”農夫撩起蕭軻濕漉漉的褲子,看了下擦破了皮的傷口,剛想說你伯伯可能被打死了,但看到蕭軻通紅的雙眼,他沒說下去。找了點采油,塗在蕭軻腿上的傷口處。
當油碰到傷口時,蕭軻皺了下小眉頭,看著農夫問道:“說不定什麽?”
只見那農夫轉身拿起一個八角碗,打開鍋蓋,杓了碗熱騰騰的稀飯,說道:“說不定你伯伯在城裡找你呢。我沒有小孩的衣服給你換,你坐過來,坐灶頭這裡,烤一下火。吃完這碗粥,我陪你到城裡找找。”
蕭軻走了過去,接過稀飯,連聲謝謝,坐在小板凳上,一邊喝粥,一邊說道:“大叔,你說我伯伯現在城裡?他,他知道我被抓了麽?”
農夫自己也杓了碗稀飯,蹲在蕭軻邊上,彈掉蕭軻背後的一根草屑,說道:“應該知道的,不急哈,等一下天再亮些,路上人多些後,我就帶你入城。”
“為什麽要天再亮些呢?”蕭軻停下喝粥的舉動,疑惑地看著農夫。
“人販子把你帶到這邊,等下肯定會回來抓你,這時候入城,碰到他們怎麽辦。晚點路人多了,他們就沒那麽大膽了。再說,你衣服濕了,不烤乾,會著涼生病的。”
蕭軻點了點頭,覺得這個大叔人很好,又聰明。但蕭軻畢竟年小,沒考慮到如果人販子抓了他,怎不是綁著的,而且這裡離羊圈也就轉個彎,幾百步的距離,待在這裡不是更危險。
就在蕭軻喝粥的時候,幾裡外的一塊田埂邊,一個年輕鏢師正在解手,忽然看到斜對面的草地上伏著一個人。鏢師提上褲子,拔出長劍,走了過去。看到那人背上的傷口,鏢師心想這應該也是個落難的江湖中人。他喊了幾聲,見沒反應,又拿劍鞘戳了下,見那人還是一動不動的,嘀咕道:“某不是個死人?”他蹲下探了下脈絡,發現這人還活著,轉頭向著官道大喊:“老紀,快來!老子在這邊撿到寶貝了。”
不一會兒,一個四十多歲的胖子笑哈哈地跑了過來,當看到地上那人時,罵罵咧咧地說道:“格老子的,你點我啊。這就是你說的寶貝?”
年輕鏢師笑嘻嘻道:“這麽一個大活人,還不是寶貝麽。別囉嗦,快搭把手,這人傷得不輕。”
“我說海石,你認識他麽,萬一他是壞人呢?即便他是好人,看這傷勢肯定是剛剛和人幹了場大戰,你這樣貿貿然救人,萬一他的仇家找來,豈不是給我們添麻煩。”那叫老紀的鏢師左右看了下,搭上李海石的肩頭,規勸道。
李海石不以為然“嗤”了聲,正容道:“那總不能見死不救吧。那這樣好了,你幫忙抬到路上,救不救他由鏢頭決定,好不好。”說完,他將那傷者翻了過來,只見是個三十來歲的書生,然後將其扶起。“好了,老紀你就當為曉燕積德行善嘛,反正這一次送鏢任務提前完成,我們把他放鏢車上,不會耽誤曉燕生日的。”
老紀看了下那書生模樣的傷者,又瞧了眼李海石,歎了口氣,最終還是選擇了幫忙抬人。
喝碗粥後,蕭軻和農夫又聊了一炷香時間,他知道農夫名叫武金,從小是個孤兒,還未成親,這裡是他祖上留下的家,以幫城內一家大戶放羊為生計。雖然蕭軻喜歡與這個純樸健談的叔叔聊天,但他更想快點找到書生,所以衣服還未全乾,他就迫不及待地想進城了。
兩人出了屋子,沿著小路往官道走,在岔路口遇到幾個也要進城的菜農,他們就加入其中。在官道上行了一盞茶的時間後,幾個背著鋼刀的黑衣人,騎著快馬一閃而過,其中一人還看了蕭軻一眼。揚塵未落,那幾人又騎了回來,在他們身邊來回踱了幾圈後,又快馬而去了。期間,武金緊緊捂住蕭軻的小手,那些菜農以為遇到強盜,紛紛喊饒命,而蕭軻則打量著那些黑衣人。當他們走後,武金噓了口氣,背起蕭軻,小聲說道:“還好他們不是來找你的。”
半個時辰後,他們來到了城內的一個菜市場,雖然武金對廣州城很熟,但蕭軻不知道昨晚的客棧在哪,所以武金想到一個方法,到菜市場打聽昨晚哪裡發生了武鬥事件。很快,他們發現不用打聽,人們都在談論覃家遇襲的事情,包括康樂街那邊血流成河的打鬥。
當他們來到康樂街時,看到整條街都被封住了,兩個高大的男子擋在街口,不讓行人靠近。武金稍一打聽才知道,覃家的人在裡面搜查盤問。由於覃家在廣州當地的口碑還不錯,武金就大著膽子,跟那兩位男子說了蕭軻的情況,於是他們就被請到客棧門口。
不久,出來一個青年男子,身後跟著客棧的掌櫃。那掌櫃看了下蕭軻,在男子耳邊耳語了兩句,然後轉身回了客棧。那男子打量了一下武金,走到蕭軻面前,蹲了下來,輕聲問道:“小朋友,你昨晚住這裡?”
蕭軻看了眼武金後,點了點頭。
那男子繼續問道:“是和一個教書先生麽?”
蕭軻聞到先是一愣,然後喜道:“叔叔,你認識文伯伯?”
那男子笑著搖了搖頭,溫聲道:“我不認識,我們也想找你伯伯問點事呢?聽他們說你在找伯伯?”
蕭軻聽罷,感到有些失望和沮喪,他低頭帶著些許哭腔道:“是啊,我醒來伯伯就不見了,找了他好久,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伯伯他不在這裡麽?”
那男子從兜裡拿出一顆糖,遞給蕭軻,搖頭道:“不在哦,裡面除了老板,其他的住客都走了。”轉頭對武金道:“這位大哥,我們覃家有些事需要這位小朋友的幫忙。我帶他進去一趟,你在這裡稍等片刻,可以不?”
武金看到覃家的人對自己這個農夫這般客氣,有點受寵若驚,點頭“嗯”了聲,接著跟蕭軻說道:“阿軻,他們是好人,你跟他去一趟吧,說不定他們可以幫你找到伯伯哦。”
蕭軻跟隨那男子剛踏進房間,一個年紀稍長的男子從屋頂的破洞跳了下來。帶領蕭軻進來的那男子恭聲道:“大哥,就是這個小朋友和那位作書生打扮的一起住了這間房。但小朋友早上是在城外的羊圈醒來的,而那位書生則不知所蹤了。”
此人正是覃光傑,他是覃家光字輩的大哥,覃天南的嫡長子,早上親自帶人到康樂街查探。他詢問了客棧一些沒走掉的客人,看了街道和客棧周邊的打鬥痕跡,又在房間內外仔細偵查了一遍,唯一可疑的就是入住這間房的書生和那小孩。因為從房頂破洞、他四叔身上的傷口、地上的血跡、早上搬運屍體弟子的陳述和房間的打鬥痕跡等綜合來看,他推測四叔從屋頂摔下來時,就已經身死。但很明顯屋內還有其他人在打鬥,除了他四叔留下的血跡,床沿邊和門口還有兩灘血跡,但死者並不覃家的人,因為沒有屍體。且從現場的打鬥痕跡來看,那人出手乾脆利落,是個高手無疑。但昨晚來這邊的人,除了他四叔還算個高手,其余的人跟那些普通黑衣人的武功不相上下,一對一勉強不落下風。而這間房的書生和小孩不做所蹤了,房內又有他人搜尋後的痕跡,所以他不得不懷疑這兩個人。如果那兩灘血跡是這兩個人留下的,那敵人為何連屍體都帶走;如果血跡是黑衣人的,那出手的會是那個書生麽,還是另有高手,但要是後者的話,出手之人明顯和黑衣人不是一夥的……
這些問題,在覃光傑幾次查看和思量後逐漸清晰,本來還在愁如何去查找那書生的下落,沒想到門人弟子報告,說有個小孩來找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於是他趕緊讓堂弟覃光良把人接進來。
“光良,你去請門外那大哥喝杯水酒,順便讓人送點飯菜過來, www.uukanshu.net 我陪這個小朋友吃點東西。”覃光傑對蕭軻笑了笑,挪了張椅子讓蕭軻坐下,然後自己又搬來一張椅子,坐在蕭軻旁邊,微笑道:“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呀?餓了麽?”
“我叫蕭軻,剛剛在武大叔家喝了粥,不是很餓。”蕭軻看著眼前這個可藹可親的大叔,小聲答道。
接下來,在邊吃邊聊中,蕭軻說了自己的家鄉、家裡情況、文伯伯的一些事和這次來廣州的目的,以及昨晚的所見所聞與早上醒來的狀況。但當覃光傑問他書生會不會武功時,他直搖頭,當然他也沒說老楊給他拳譜和自己學武的事,因為覃光傑沒問。而覃光傑之所以沒問,是因為他在接觸蕭軻的身體是時,沒有從這個男孩身上看到一絲內力的氣息(書生還沒來得及教蕭軻吐納和運功的心法)。
從蕭軻的身上,再結合自己的查探、推究,覃光傑基本可以確定這個書生就是個隱藏的高手,當然也不排除昨晚有個高手救了他們,但他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小。此外,他還可以確定這個書生對他們覃家並無惡意,只是不知道此人是否知曉那紅色盒子的蹤跡。思量再三,他決定將蕭軻接到覃家暫住。
用膳完畢,覃光傑讓覃光良把武金帶到房間,當著他的面說了打算接蕭軻到覃家暫住,以便更好尋找書生的想法。武金見家大業大的覃家肯收留這小孩,當然是最好了,所以他對覃光傑此舉非常讚同。而蕭軻一時之間找不到他的文伯伯,小孩子也不知如何自處,覺得這個覃叔叔人也不錯,武叔叔也稱好,便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