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當然沒有喝醉,與老楊分道後,便匆匆換上夜行衣,今晚除了再到西江月打探,還要去趟木匠家,白天人多眼雜,他不好過多探尋。
才到“雲中嶽”窗下,便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哎喲”,書生還沒反應過來,接著就聽到那少女黃鶯般的聲音,“你呀,知道疼了吧,讓你不聽勸。那向導都提醒竹溪那邊有個大馬蜂窩,你還非要過去……別動,多塗幾回,這兩個包才能消。”說著說著,少女噗呲笑了起來。
“我不是沒見過那麽大的蜂窩嘛,誰知道那些小家夥火氣那麽大,哎喲。”小丫鬟嘟囔了幾句後,話題轉到了木匠的死,只聽那丫鬟道:“哦,小姐,剛剛我在大堂的時候,聽說這鎮上今天有個木匠死了,有人懷疑是我們這些過往的商旅殺的。他們議論時雖然壓低了聲音,但怎能逃得過我的耳朵。有個大叔說小姐你身上有寶劍,說不定是凶手,而他旁邊的大嬸就說小姐你嬌滴滴的、又長得那麽好看,不可能殺人。哈哈,我忍著痛在那裡憋笑。”
“不知者無罪,這種事自有官府處理,我們不必理會。你這肩膀還腫著,明天在客房好生歇著,我自己在這鎮上轉轉。放心,看到好吃的,我一定給你帶。”
“嘻嘻,小姐你對我真好。嗯,福伯和吳嬸對我也好。說起吳嬸,我有點想她的海鮮粥和醬鴨了。”
“你這死丫頭,整天就知道吃。練武時總不見你如此勤快,若是你功夫再好一點,今天即便惹了蜂窩,也能安然無恙。”
“嘿嘿,等回到宮中,我一定勤加苦練,一定,一定。再說,小姐你武功那麽好,我跟著你就行了,練武很累的。還有,宮主不也常說嘛,武功好與不好那倒其次,關鍵是人品要正,做人要講信義……”
“你少拿我哥的話當借口。真拿你沒辦法,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千方百計地想學我們芷蘿宮的武功,你倒好,還要我逼你學。”
姓董、芷蘿宮、宮主、哥……將這些信息稍一整合,書生對少女的來歷已有了大概的了解。“董青山死了?現在是董熙嵐掌管芷蘿宮?難怪她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武功,哎,當年還喝過她的滿月酒呢。那時候剛出江湖,和大哥在黃州大醉了三天……”他一邊想著,一邊往木匠家掠去。
“誠如老楊說的一樣,屋內沒有打鬥的痕跡,凶手可能是阿貴的熟人,趁阿貴轉身的時候拿東西襲擊了他。如果是熟人,我們發現屍體時,可能第一時間來圍觀,可那會兒我在人群裡並未發現可疑的人。嗯,還有一種可能,凶手不一定認識阿貴,因為門開著的緣故,他偷進來,趁阿貴不備殺人奪財。”書生立在木匠家客廳的柱子,低頭凝思著。
“他倒在房門口,頭朝裡,應該是在進房間的時候被襲擊”,書生拿起剛才點亮的油燈,走了兩步,到阿貴橫屍之處,停了下來。他上下左右、仔仔細細照看了一遍,在門框邊縫的一小塊倒刺處發現了一縷粉色絲線。“料子是上好的綢緞,似是女人衣物上的。可阿貴是個單身漢子,來他這裡的婦人顯然穿不起這樣的衣服。那這個女人是誰,難道阿貴死的時候她也在?”他看著那絲線,又陷入了沉思。“對了,阿貴屍體的衣衫有些亂,難不成他死之前對人欲行不軌?可阿貴雖然有些貪財,可平常也沒聽說他饑色啊。”書生拿著油燈在屋裡仔細找了遍,沒再發現可疑之處,便去了義莊。
果然在阿貴的右臂發現了一些淤青,左手手腕還有兩處不怎麽明顯的抓痕,
若不仔細查看,很難看出來。書生又仔仔細細地查看了阿貴的雙手,發現右手食指的指甲裡,殘留了一些胭脂。至此,書生可以肯定,阿貴在死之前與某個女子有過糾纏。“哎,你小子,這下子做了風流鬼囉。”書生坐在阿貴屍體邊,搖搖頭無奈地說道。 有了追查的方向,書生緩了口氣,雖然他在鎮上住了八年,對一些街坊鄰居也有感情,但他今晚如此賣力,主要還是為了阿榮家,他擔心凶手是極其凶殘的人,會傷害到他關愛的人。照目前情形看,情殺居多,凶手應該不會傷害無辜。但為了穩妥起見,他還是決定查個水落石出。最近過往的旅客不多,女性也就芷蘿宮那兩位。故而,書生把懷疑對象放在那幾家大戶身上。他看了看天色,子時已過,想來今夜不會再有進展,他便回了住處。
翌日清晨,書生剛起床,林三和唐七過來了,說是那美女主顧放他倆一天假,工錢照付,他們來補昨日落下的課,還給書生帶來了老楊特製的豬雜粥。這兩年,這些窮學生若是因事落下了課,都會自己找書生補上。
“老師,聽說昨日是你和楊叔他們發現了阿貴的屍體?難怪那天看到他家的大門都鎖了,原來早被人殺了。”林三一邊抄著《尚書》,一邊對正在喝粥的書生道。
“林三你家住在阿貴隔壁的兩條巷,那天或者這幾天,在阿貴家附近你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書生淡淡地問道。
“剛剛來的路上,我和阿七討論過這事。可疑的人沒有看到,那天我只是幫我娘拿洗菜盆給阿貴補,看到門鎖後喊了兩聲,正準備走,就看到老師你們,後來就去了德勝哥家。這兩天除了和阿七搬貨、打魚,基本就待在家裡。哦,昨天還帶兩個美女遊山玩水,哈哈,說起昨天就好笑,那個小丫頭不聽勸,非去惹那蜂窩,結果被蟄得嗷嗷叫,哈哈。”
唐七白了一眼他,說道:“老師,你和楊叔對凶手之事是不是有了些眉目?聽陳大哥他們說凶手極有可能是鎮上阿貴相熟的人,讓我們注意一下,並交代看到可疑的人和事馬上匯報。我跟我們那幾個兄弟也打了招呼,在碼頭和街上多多留意。”
“那你們要當心點,雖然你們有跟陳捕快、還有老楊練過幾招,但凶手在暗,而且是個殺人凶犯,得謹慎小心些。”
“碼頭?咦,我想起來了!哦,要說奇怪的事,這個應該是。老七,你還記得前天晚上,在楊叔的鋪裡我吃撐了,跑到咱漁船上拉屎麽?那時,我看到李家那個白白淨淨的張護院,與一和堂的梁俊鬼鬼祟祟在運船上,不知道搞什麽。兩人說話聲音很低,可聊著聊著,張延成推了一把梁俊,兩人還爭執一番,後來我回碼頭時又看到他們笑著喝酒了。”
“那晚怎麽沒聽你提起?“
“嗨,我拉完屎,就忙著和你們搬貨了,後來就把這事給忘了。老師、阿七,你們說阿貴的事會不會和他們有關?“
書生微微搖了搖頭,微笑道:“這很難說,沒有證據之前不可妄下斷言。不過你們可以把這個消息告訴陳捕快,你們兄弟也可以稍微留意一下這個張延成,但切記不可輕舉妄動,若發現他真的有問題,切莫打草驚蛇,交給官府處理就好。那人的武功比你們厲害,不可逞強,知道嗎!“
“好的,老師!”二人異口同聲道。
送別唐七他們,書生來到老楊的茶館,方坐下,阿榮帶著小蕭軻來了。小男孩看到兩位伯伯,遠遠地喊了起來。書生笑眯眯地走過去,一把將他抱了起來,舉過頭頂。原來阿榮來買醬醋,順便帶小孩過來玩玩。
一陣嬉戲閑聊後,書生走到灶台邊,低聲對正在炒豬雜的老楊說了早上林三的發現,並將昨晚自己的追查結果換了另一種說辭,也告訴了他。因為他不相信巧合,能接觸到有錢人家的女子,又在案發前後有可疑行為的,關鍵是可以一擊之下將阿貴的後腦打成那般模樣,那姓張的難道還不值得懷疑麽。他不方便在明面上表現過多,唯有將老楊推出來,自己在暗。因為他相信老楊也是想早日找出凶手的。
果然老楊聽完後,臉上嚴肅了許多。剛想說些什麽,眼神一飄,看到了一個白衣飄飄的美女走了過來,隨即嘻嘻一笑,“董姑娘,你好呀。”
來人正是昨晚說要自個逛街的董姓少女。她還了老楊一個甜甜微笑,盈盈說道:“楊師傅好,聽說您做的豬雜粉和豬雜粥在這小鎮是一絕。聞得您鍋裡豬雜的香味,果然名不虛傳啊。文先生,你也在啊。”雖然剛才少女跟店小二打聽鎮上有名的小吃時,小二有提起過老楊的茶館,但她並非特地來此的,只是從這條街經過時,剛好瞧見了書生和老楊,也不知為何,就走了過來。
因為知曉了這姑娘的來歷,兼且這“故人之子”知書識禮、落落大方,所以書生對她有一種莫名的好感,微笑道:“董姑娘,如果是來品嘗老楊的手藝,那麽這邊請。”說完,便請她坐到了小蕭軻的邊上,並將他們父子介紹了一下。看到少女並不因阿榮農夫的身份而輕視,他對少女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董姐姐,你真好看。跟唱戲裡的仙子一樣好看。”小蕭軻對身邊的少女輕聲說道,逗得她掩嘴輕笑。
“謝謝你啦,小軻。姐姐請你吃糖。”少女從衣袖裡拿出兩塊桂花糖,放到男孩手中。
“謝謝姐姐!”在阿榮和書生笑意的眼光中,小男孩將糖放進了懷裡,看到老楊端著兩盤菜和幾碗米粉過來,他拿起一雙筷子,遞給少女道:“董姐姐,伯伯做的菜可好吃了。姐姐,給你筷子。”然後,他另拿兩雙,遞給阿榮和書生。
少女接過筷子,在男孩頭上輕輕摸了摸,道:“小軻,真乖。你幾歲了?會認字了麽?”
“我昨天剛剛六歲,兩位伯伯送了我好多禮物呢。有一把小刀可厲害了呢,楊伯伯輕輕一劃,那瓦塊就斷了……”小男孩興奮地說著老楊送的匕首,若不是他娘怕他傷著別人,替他收了起來,估計此刻他都要拿出來炫耀一下了。
“小軻仔,吃粉囉。吃完粉就乖乖跟你阿爹回家,明天伯伯帶你去梧州玩,好不好?”老楊一邊將米粉分發,一邊笑呵呵地看著小男孩。
聽到可以去玩,小男孩高興得直點頭,然後轉過身,問書生道:“文伯伯,明天你也去麽?”
“小軻要是乖的話,伯伯就去,還帶你去吃好吃的。”書生接過老楊遞來的粉,拿筷子夾了塊豬心,輕吹了幾口氣,然後放進小男孩的嘴裡,接著對少女笑了笑道:“董姑娘,起筷吧,不必客氣的。”
“謝過文先生,有勞楊師傅,那小女子就不客氣了。”說罷,便拿起筷子斯文地吃了起來,嘗了塊豬腰後,又對老楊誇讚了一番。當然,她走的時候,替她的小丫鬟捎帶了一份。
戌正時分,老楊翻進了鎮上第二大財主李洪山家的後花園。李洪山五十有幾,育有兩子一女,兩個兒子常年在外經商,女兒外嫁廣州,元配死後,娶了兩房姨太。此時,李家已有些安靜了,除了一兩間下人的房中還有燈火。
對於那張延成,老楊了解甚少,隻知此人救過李洪山,武功有兩下子,在李府深居簡出。但老楊曾來過數次李府,這姓張的居所,他還是知道的。蹲在花園邊角的房窗下,老楊聽不到房內有任何聲響,還在懷疑那人是否不在時。忽聽到兩個腳步聲靠近,他一個疾走,藏在了花園的假山後。
一個男子與一個婦人悄悄走了過來,又鬼鬼祟祟進了房間。他方回到窗下,便聽到那女子道:“成哥,這兩天官差查得緊,我們沒事吧。”男子輕哼了一聲道:“那幫酒囊飯袋查不出什麽的,那天並未遇到他人,而屋子我又處理過了。他們找不到我們身上的。”女子嗯了一聲,道:“可我還是有點擔心。哎,上次在雞谷山上歡好,被那死鬼木匠窺見了,便來勒索我,我原以為給他點錢財便能堵住他的嘴。哪曾想那潑皮竟想讓我陪他睡覺,呸,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死東西見我不允,還想用強。得虧你趕來了,不然奴家,嗚嗚,隻好死了算了。”
砰的一聲響,男子忿恨道:“真他娘的不知好歹,我的女人也敢碰。你呀,被勒索等我回來再處理呀,那天若不是提前回來,看到你出後門時心神不寧,跟了上去,沒準真便宜了那癟三。”
老楊聽得直搖頭,暗歎了口氣。
那女子繼續說道:“成哥,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離開啊。雖然老爺待我不薄,但我隻想和你在一起,為你洗衣做飯,給你生孩子。”男子歎了口氣道:“我何曾不想和你早日離開。誰曾想跟一和堂預定好的船,這幾天被人征用了。所以那日我將那死木匠家鎖上,本想讓他的屍體晚些被發現,我們趁機走了的。可他媽的,前晚梁俊又說,船的事還得再拖一陣子。”女子幽幽說道:“我們不能先到廣州,再找船回南海嗎?”“原本是可以的,但現在官差正在查凶手,貿然離開的話,很容易引起懷疑。我們再等等吧,等此事風聲過了,就馬上離開。”
“只怕你們走不了啦!”老楊忽然站直身體,揚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