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人山人海?這就是了！

　穿著樸素衣裳的市民，拎著乾乾淨淨的袋子，裡頭裝的就是他們這幾天領了縫紉機以來做的衣裳。

　只要經過檢查，確認合格的話，他們就可以收了。

　老陳打心眼裡覺得，這樣真的不行。

　“不是我說，到底他們是這種，普通人，啊，又沒專門學過的，哪怕我們給了款式，給了布料，那做出來也不統一啊！”

　廠裡其他人紛紛點頭，表示讚同:“確實是的，這樣太冒險了……”

　可是陸懷安才是最終拿主意的，他們再多疑慮，也隻得往肚子咽。

　“算了，先收吧。”車間主任皺了皺眉，讓他們先收進來檢查。

　十張桌子擺開，所有人排隊往前。

　根據廠裡的規矩，一件件檢查過去。

　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沒幾件不合格的。

　不僅踩線很規矩，就連裁剪也都是嚴格按照圖紙來的。

　尤其是線頭。

　哪怕是廠裡的產品，從前也還是有很多線頭的，這確實是難以避免的。

　可是現在他們拿過來的這些衣裳，仔細翻看過後，依然沒什麽線頭。

　見他看的時間久了點，老婦有些緊張。

　她指了指衣裳，有些激動地解釋著:“你放心，一個線頭沒有的！我全都檢查過了！”

　為了賺錢，為了持久地把這份營生乾下去，她絕對不會拿不合格的產品過來。

　這是多好的機會啊！

　一點成本都沒有，她縫紉機是在廠裡領的，布料是廠裡領的，甚至，連剪刀都是廠裡提供的。

　款式也不需要她去琢磨，他們提供。

　從頭到尾，她需要付出的，只是製作。

　而且這都不需要來廠裡，她在家裡頭做，白天抽點空，晚上抽點空，有時間就都可以做。

　余下來的時間，她可以洗衣做飯照顧家裡，也不用擔心孩子沒人看了。

　這麽寬松的條件，她恨不能一直做下去，直到她眼睛花了做不動了。

　因此，她是絕對不會拿次品過來的，生怕他們一個不高興，不給她做了。

　“對啊對啊，我的也是……”

　“我做的衣裳你可以盡管放心的，全家的衣裳以前都是我做的！”

　縫縫補補，洗漿衣裳，這些都是她們的拿手好事。

　也有那麽個身體不行的男人，平時做不了事，如今接了這個生計，雖然手藝有些粗糙，但是拿個最低的價錢還是可以的。

　好歹能貼補家裡嘛！也不用把生活的壓力全推在女人身上了。

　看著他們眼裡湧動的希望之光，副廠長忽然懂了。

　“行了。”他把衣裳放下，看向老陳:“檢查完該收的全收了。”

　老陳應了一聲，揮手讓大家趕緊檢查。

　隻私底下，他還是向副廠長請教了一下:“我其實沒搞太懂，陸廠長為什麽要這樣做。”

　感覺好像沒什麽很大的必要啊！

　“太不方便管理了，你看今天只是檢查都花費了這麽多的時間，有些款式的大小還不太一致……”

　副廠長搖搖頭，笑了:“你目光太局限了。”

　最開始，陸懷安提出這個方法的時候，他也不能理解。

　可當他今天親眼見到以後，他忽然就懂了。

　“你想一想，今天這些人裡頭，什麽人最多?”

　老陳琢磨琢磨，有些遲疑地:“普通人民?”

　“對，都是普通人，有些是有工作的，有些是農民。”

　所以他才覺得更不合理啊，這簡直是在拿他們廠裡的名譽開玩笑！

　副廠長搖搖頭，慢慢地道:“抬會風波裡，吃虧吃的最大最多的也就是他們。”

　有錢人進了抬會，他還是有錢人。

　抬會倒了，他虧損一筆，但他還是有錢人。

　可老百姓不一樣。

　他們沒有錢，放到抬會裡的，都是他們辛辛苦苦攢的血汗錢。

　這錢沒了，他們沒了盼頭，所以後邊才會出了那麽多大事。

　“我今天問過了，他們不少人還欠著錢。”

　沒有正常的工作，沒有經濟來源，還不上錢，還越欠越多。

　尤其是現在的蒼嵐，馬上要引進外資企業，廠子都在小心翼翼地過日子，哪裡還會招工?

　“他們現在沒出問題，就是因為還有盼頭。”

　沒到山窮水盡，誰也看不出好壞。

　要是他們發現自己已經無路可退……

　換句話說，這些人，就是領導們最擔心的危險源頭。

　老陳悚然一驚，他真的沒想過這個:“那……”

　那怎麽還招?這麽危險的，不應該趕緊甩開，絕對不要沾手嗎?

　“如果陸廠長真的想招人的話，也該直接招進廠裡來啊……”

　方便管理不說，真要出了什麽事，也好盡快處理。

　副廠長斜睨他一眼，輕笑著搖了搖頭:“成本太高了。”

　他們廠子，陸懷安原本就沒想買的，再多出額外開支，陸懷安不願意。

　一邊是招大量的人進來，配置廠房和各種設備，裁剪也得安排人手，更別提午飯及其他各種開支。

　一邊是舊機器重複利用，其他開支一應全免。

　老陳算了算，恍然大悟了:“陸廠長……真厲害啊！”

　“遠不止於此。”副廠長抽了口煙，哼了一句:“他這一手，解決了這麽多人的創收問題，領導們可都看在眼裡呢！”

　確實是這樣，蒼嵐的領導們得到消息之後，還特地開了一個會。

　雖然這個方案，剛開始的時候，他們也不能理解。

　可現在初見成效，他們總算是明白了陸懷安的良苦用心。

　“不僅給了他們一份工作，而且能安他們的心，讓他們不會到處鬧事……”

　既給自己製造了產品，也為市民指引了方向，更重要的是，還幫領導們解決了心腹大患。

　真是太厲害了！

　一箭三雕啊！

　“這種同志一定不能寒了他的心！我們必須大力支持他的工作！”

　接下來的日子裡，副廠長他們發現，最近做事，好像順利了許多。

　不管是什麽報告，交上去很快就會有批複。

　以前半個多月都不見下文的事情，現在幾天就有了結果。

　他們反覆思量，還是匯報給了陸懷安。

　結果陸懷安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句:“我知道了。”

　這本身就是陸懷安想要的結果，他並不意外。

　順帶的，他也給蒼嵐分廠這邊打了個招呼:“後面會把另一個分廠的縫紉機也送過來，你們提前準備一下。”

　這一次送過來的，是替換了鄧健康這邊的分廠的機子。

　蒼嵐分廠所有人都興奮極了:收上來的這些衣裳，以比他們正常服裝便宜了許多的價格，全部出了手。

　原先所有質疑的人，突然就消了聲。

　明明這批產品價格比他們正常產品低，可利潤卻高了許多。

　總結之後，原因無非就是三點:優惠，量大，成本低。

　這樣的衣裳掛綜合商場肯定不大行，可是放供銷社是非常好的。

　很多人搶著買呢！

　客戶們也紛紛下了訂單，讓他們下次多送點這種便宜的產品。

　工人們都高興壞了，這樣一來，他們廠裡的銷量簡直是暴漲！

　因此，當陸懷安通知說還有一批縫紉機要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非常高興。

　附近的居民們更是早早就過來報了名，懇求給他們留一台。

　有了合作，從前有些對他們廠子不滿的人也閉了嘴。

　一時之間，他們製衣廠突然就有了名氣，不僅有了名氣，而且還很受歡迎。

　做事也順利了，機器換了新的，工作起來也輕松了。

　所有人都覺得:換了廠長，真好哇！

　雖然這樣想，感覺有點對不起降成了副廠長的老廠長……

　這麽想想，還真是有點小內疚呢！

　不過他們怎麽想，陸懷安並沒太注意。

　陸懷安比較關注的，還是財務這邊。

　因為十一月就得去北豐，他還是比較關心，他們到時候還有沒有錢。

　問過龔皓後，龔皓嗯了一聲:“你說的這個問題，我也有仔細考量過。”

　他想的很清楚，錢不能放一處。

　“我從今年開始，我們的盈利是分了三種用法的。”

　一種自然是投入生產，第二種是用來投資，比如說這次買蒼嵐分廠，都是第二種裡撥的款，這裡也是佔比較大的。

　第三種，就是結余存額。

　他每月都會存一筆錢到銀行帳戶，哪怕這次買完廠子沒錢搞工地都沒有用過。

　“這樣我們就有一定的抗風險能力，萬一遇到點什麽事，急用錢什麽的也好一些。 ”

　而這第三筆錢，也已經金額不小。

　所以可以盡管放心，只要不立刻再收購幾個廠子，去北豐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陸懷安點點頭，很是讚同:“這挺好的。”

　如此理財，他真是沒想過的。

　“然後鄧廠長這邊，更換的設備也都到了。”龔皓翻了翻資料，才看向陸懷安:“今明天就能到。”

　這批機器一換掉，那頭就直接送去蒼嵐。

　張正奇都感覺可奇怪了，明明之前他們縫紉機的需求數量都穩定了，怎麽突然又暴漲?

　他問了之後，陸懷安也是實話實說:“我又買了個廠子。”

　“又買了一個?”張正奇都震驚了:“你，你這是打算學那個馬廠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