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菜李牧遙本來是沒打算做的。

　　畢竟有乾菘燉肉在先，再做燉菜就有點重複了。

　　可是季荊提醒得很對，他們這次做的是快餐，是要集中在某一時間段大量快速供應食物的。遊客們大都逛到很餓，都想著進門就要立刻吃上飯，所以那些需要現做的菜就得靠邊站。

　　就算李牧遙手速再快，也做不到及時供應。

　　況且青城的早春仍舊夾帶著寒風，有時候明明頭頂上陽光明媚，可還是會在刮起風的時候讓人感到透心的涼。

　　所以這個季節燉菜才是王道。

　　於是加砌的四個連排爐灶，就專門用來燉菜。

　　而燉菜當中最經得起久燉且越燉越香的就屬酸菜五花肉燉大骨頭。

　　酸菜是東北的酸菜，也是用大白菜醃製成的。

　　傳統的農家院裡，必有大缸小缸至少各一，大青石頭一塊，大缸冬天漬酸菜，小缸春天下大醬，大石頭便是用來壓酸菜的。等天暖回春，缸裡的酸菜吃光了，就把大缸刷洗乾淨，下邊墊上木條倒扣在院子裡，大石頭就擱在缸邊通風乾燥的地方，來年待用。

　　李牧遙家的小院裡自然也不能少了這樣的配置。

　　只不過時間卡的不像過去那般嚴格，剛回來那會兒白曉星吵著要吃自家醃的酸菜，李牧遙就臨時醃了一小缸。

　　而上面壓的石頭還是唐沁那次進村在村口被欺負著抱回來的。

　　李牧遙去起酸菜的時候，唐沁暗自唏噓了好半天，還是沒忍住為自己當初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抱不平:“你當時那樣欺負我，良心有沒有受到譴責?”

　　“當時，”李牧遙耿直地答道，“當時沒。”

　　“一點都沒有嗎?”

　　“……沒有。”

　　得到這種答案的唐沁哪裡肯甘心，委屈巴巴的把手伸到他面前:“就知道你不覺得有什麽，可那是我第一次搬石頭，你知道嗎?”

　　李牧遙的視線被一雙宛若凝脂的手阻擋，指甲上破損狼狽的甲片早已換成全新的樣式，襯托得那雙手更加修長細膩，可他的心頭卻仍停留著一種難以描摹的情緒。

　　是那次從村口折返回來以後始終停留著的情緒。

　　“靠近點，沒看清。”他說。

　　“看什麽，手嗎?”唐沁嘴上問著，手卻很聽話的向前向上遞過去，然後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見李牧遙低頭在手背上親了一下。

　　“對不起。”

　　“……”

　　她的手很涼，他的唇卻很炙熱。

　　這一次唐沁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來自他的溫度。

　　那是帶著小心翼翼生怕將她灼傷卻又克制不住滾燙的溫度。

　　就像李牧遙對她的感情。

　　明明喜歡到骨子裡，卻又無時無刻不克制著的衝動。

　　明明親吻了她，還要對她說:“對不起。”

　　唐沁的眼睫輕顫了一下，雙手僵在半空中，好一會兒她才輕聲問他:“什麽對不起?”

　　她有些弄不清楚這突如其來的親吻和道歉。

　　“後來我想過，”李牧遙微垂的目光裡有著深深的自責，“那時候我大概是不敢面對自己……所以才那樣對你，我不該那樣的。”

　　“……真好。”唐沁忽然笑了。

　　她心底糾結多時的問題似乎有了答案，也或許那種糾結在此時的情緒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那時候李牧遙就已經對她心動了，她記得的他也都記得，她不在乎的他卻還在乎著。

　　真好。

　　這樣的感覺真好。

　　“?”李牧遙愣住。

　　唐沁笑得愈發開心，她指著酸菜缸催促道:“愣著幹嘛，快乾活去，還想讓我再搬一次石頭嗎?”

　　“……”

　　李牧遙收拾起情緒，彎身搬開石頭，發酵好的酸菜整整齊齊的碼在缸裡。

　　嚴格來說，這個時候醃製的酸菜口感肯定是比不上秋天入缸的酸菜，但李牧遙在過去的經驗上進行總結，計算了一下醃製酸菜所需的濕度溫度什麽的，得出一套酸菜速成法。在他的精準把控下，酸菜的顏色、氣味趨近於純正地道。

　　酸菜是種極有個性的食材，大油大肉可以打得火熱，但跟蔬菜同類卻一點也談不來。坊間有句歇後語叫“土豆燉酸菜——挺硬”，最能體現其個性，即便是土豆這樣百搭的食材，到了酸菜大哥這裡也只能放挺硬在那了。

　　所以說，除了豬油大骨肉皮肥肉和血腸，真的是很難找一種蔬菜來配酸菜一起烹調。

　　燉酸菜其實特別簡單粗暴，因為酸菜是那種頓得越久才越香越入味的燉菜，只要火候夠足，用料夠猛，等到酸菜和大骨頭什麽的充分混合，燉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算可以出鍋了。

　　一鍋合格的燉酸菜起碼得四個小時才能上桌，李牧遙選擇在這個時候燉酸菜，也不是為了馬上就能吃，主要還是為了香味。

　　燉酸菜的香氣是極具侵略性的。

　　無論是脾虛積食還是飲食不化，或是前一天飲酒過量脘悶口乾，不管多麽沒食欲的人， 只要聞到燉酸菜的味兒，必當口舌生津。要是喝上一碗熱騰騰的酸菜湯，或是吃上一碗酸菜湯泡飯，保準消食開胃，從裡到外的那叫一個透亮。

　　燉酸菜的味道是持久且循序漸進的。

　　它不會讓你聞一會兒就覺得膩，哪怕你是剛剛吃完了飯，坐下聞一聞也會想著待會兒出鍋了再喝上一碗。如果是有人餓著肚子聞到，那就只剩下越聞越餓的份兒了。

　　李牧遙把酸菜切成絲，豬五花一部分切成塊，一部分切成薄片待用。再將熬高湯的豬骨頭勻出若乾根剁成不規則的小段，最好是將骨髓敲碎，才會在燉製的過程中增加香味。蔥薑蒜也是大塊大段的備著，留著待會兒下鍋。

　　把油倒入鍋中，等油燒開之後，放入豬五花，不斷煸炒直到肉塊四周焦黃。逼出油脂後，再加入酸菜一起翻炒，之後加入水，在最上層將薄切的肉片碼好，最後把蔥薑蒜等配料丟進去蓋上鍋蓋開燉。

　　一直燉到天荒地老，燉到路過的遊客哇哇大叫。

　　一對小情侶路過小院的時候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女孩聽口音是外地人，問身邊的男友道:“什麽味道這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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